一
秋到黄山。
在中国的名山大川中，黄山大概是最早被人认识到它的审美价值的。当张家界、九寨沟还藏在深闺人未识的时候，黄山就已经名满天下誉满天下；在旅游二字还没有在国内风行的时候，黄山就已是众多游人的向往和践履之地。便是与三山五岳相比，黄山也毫无愧色，以至于世间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说法。
知道黄山美，很早了。少年时集邮，便在《黄山风景》邮票上欣赏过它的各种景致。然而，直到满头飞雪才来到它的面前。
这场与美丽的约定，是不应该等待那么久的。
二
此刻，雄奇瑰丽的黄山便在眼前：逶迤重叠的山岭，似从远处奔来；突兀的奇峰怪石，又像从天空飞落；黧黑的花岗岩山体，被锋利的岁月切割得峻峭崚嶒、沟壑纵横，在阳光的劲射下，愈发显得错落斑驳；而在略无缝隙的危崖巉岩之上，偏有虬枝劲节的黄山松自在地生长，或如生花的妙笔，或如飘逸的仙人。
世称“黄山五绝”，曰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但在我看来，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富意蕴者，还要数怪石和奇松。它的嶙峋耸峙，就是这个国度几千年来的生存环境，峭刻而又艰危；它的老干虬枝，就是这个民族不屈的精神，纵使在最不利最无奈的地方，也要确立自己生命的位置，也要活得气势峥嵘。
三
黄山四季皆景。而秋季特有的景色是，在黟灰的山岩和苍郁的绿树之间，会透出一片片赭红，那是满树的枫叶开得正好。枫叶的红，虽不似春花绚烂，但却浓郁、深沉，像久经岁月沉淀的酒。
秋在黄山，或许较难际遇著名的云海，甚至连山间通常会有的水汽也未见升腾。但在澄碧如洗、干爽通透的空气中，天却显得更蓝，云更白，连视域也变得更开阔更辽远。放眼望去，重重叠叠的山岭奇峰，浓浓淡淡的绿树红叶，会一直铺展到天际。
登过黄山才知道，秋色，不仅有枫红，还有别样的蓝。大概是因高天的秋意吹尽了山岚，在正午阳光的辉映下，奇峰乱石之间竟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天青色，使黄山的秋影显得更加如梦似幻。
秋，有秋的韵味。
四
黄山七十二峰，有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在大大小小的峰峦之间，遍布着名色各异的景致。游走其间，从它们的名称及附会的传说中，可品味到千百年来国人精神世界的密码。
“猴子望太平”，亦称“猴子观海”，是黄山一处著名景观。传说附近的太平县有一个仙源村，村里有个聪明美丽的姑娘掌珠。而在黄山北海有个山洞，一只灵猴在其中修炼了千百年。后来灵猴见到掌珠，心生爱慕，便变身白面书生“孙公子”前去求婚，竟得如愿。孰料在洞房花烛夜灵猴却酒后忘形，现出本相而吓走了掌珠。灵猴错失所爱，朝思暮想，却无计可施，只得每天攀上悬崖，朝太平方向痴情守望，年深月久而成黄山一景。
“梦笔生花”，是黄山又一著名景观。传说李白来到黄山，见北海一带山峰竞秀，景色奇美，不由得诗兴大发。狮子林禅院长老得知诗仙光临，命人抬来米酒管待。诗仙感谢长老的热忱而写诗相谢。书毕，乘着酒意将毛笔一掷，笔从空中落下，插入土中。待长老送走诗仙回头看时，那笔已变成一座笔形的山峰，而笔尖则成了山巅的松树。
灵猴的执意，反映了世人对收获爱情传承后代的永恒需求；而想望如诗仙一般才思泉涌，梦笔生花，则是用神话寄寓了人生目标。两个黄山故事相互补充，恰好完整诠释了古人对“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孜孜追求。虽谈不上崇高，却也还朴实。幸运的是，对于今天，这些都已不再是天大的难事。
李白和徐霞客登临过的黄山，当然记载着国人的心程。
五
一路行，一路赞叹风光之美。日落时分，恰赶到松谷景区观景平台。说实话，这个平台并非看日落景观的最佳处，因为日头还没靠近地平线，便已被山体遮挡，所以无法看到太阳隐没时那最美丽的一刻。
还好今天有云，当山背后的太阳射透云层时，还是现出了迷离神奇的“耶稣光”。而在耶稣光的映衬下，乌黑的山体，益发显得沉默而凝重。
次日早起，又到丹霞峰看日出。
丹霞峰的日出，是一幅光影交织、不断变幻的画面。天色，从黎明前的黑暗，慢慢变成深紫、变成灰蓝，又变成灰白和亮白；天边的一抹云霞，变幻着亮色，时而暗红，时而金黄，似在印证“丹霞峰”的名至实归；当火红的旭日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喷薄而出，明晃晃的射线便勾勒出山松舒展的身影，又把山岭渲染得一片通红。而当丹霞散去，便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响晴。
黄山的日落日出，都堪称绝美。
六
黄山有三大主峰：莲花峰、天都峰和光明顶。
光明顶上，早已建成一座气象台，并非纯粹的自然风光，因而最好辨识。盖因登顶之路相对比较好走，故攀登者甚众。上得顶来，发现气象台占据着至高处。但在它脚下的坡地前，还毗连着一块高台，高台周边有护栏，栏下便是百丈深崖。高台虽险，却是一个观景的绝佳处，所以有不少人都会爬上去。
天气极好、云淡风轻。
从这里极目远眺，陡峭的奇峰全躲进了山岭的怀抱已然不见，这使得山势望去变得比较平缓。在北或西北的方向，山岭间留出了豁口。从豁口望出去，可望见远处平地上蓝绿色的田畴。而在更远处，似乎有蜿蜒的长江在闪亮。但这已不能单靠眼力，还要凭想象。因为黄山离最近处的长江，还有百公里之遥。
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登过了光明顶，便想着莲花峰和天都峰。
《徐霞客游记》记载说：“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现在，天都峰上早已建有“天梯”，故这两座主峰同样都是可登的了。不过如今莲花、天都两峰却实行了轮换开放制，五年一轮换。目前正是莲花峰开放，于是便与天都失之交臂。看来，要阅尽黄山景色，至少得两上黄山。
至于莲花峰，倒是去拜访迎客松时顺路可达，当然攀登之路，绝不好走。
七
徐霞客说：“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四百年来，此论影响极大，还有人把“观止”二字镌刻在了迎客松后面的石壁上。
但我觉得，黄山的美，不是用来垄断恩宠的，也不是用来俾睨天下的，而是和三山五岳一起，和张家界九寨沟一起，来共同构成我们脚下这块广袤土地的美丽画卷的。不要轻言“黄山归来不看岳” 。
登过黄山，会更爱山，爱天下所有的名山。因为黄山不仅呈现了山之美，也教会了我们如何去欣赏山之美。
“黄山是吾师”。
八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从《徐霞客游记》，可知当年登黄山之难。这位大旅行家曾两度登黄山。一次在冬季，历时十天；一次在秋季的阴历九月，路虽好走得多，但也历时四天。而今天，登山之路已到处是石阶铺砌，铁栏围护，玉屏楼和云谷寺等处还建有多条索道，游黄山已远不是那般艰困了。抓紧些，两天时间可以完成。
徐霞客上黄山时，只有寺庙可以借宿。而今天的黄山上，建有不少旅游宾馆。天气未凉时，宾馆还出租充气帐篷可供室外栖身。
黄山上有滑竿可以代步，但看到轿夫们佝偻的腰背，很少有人忍心去坐；黄山上有高昂的物价，如二十五元一瓶的饮用水和五元一个的茶叶蛋，但听到脚夫们背物上山时的喘息，付款时的心情也便释然。
时代不同了。登黄山，已不再是个别旅行家的艰辛历程，而是普通民众一种赏心悦目的审美体验。
九
后天就是“十一”。
这几天的黄山，到处是鲜艳的中国红；峰峦沟壑之间，也一改大山总有的宁静，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旋律。游人已经在多起来。
“十一”前夕的黄山，愈显得花团锦簇，如诗如画。
十
在一个最美的季节，在一座最美的山，留一段最美的记忆：
秋影黄山。
（全文完）
更新于 02-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