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官从主簿至专征，谁遣凉王破赵名。益信用贤由拔擢，穰苴不是将家生。――周昙《六朝门》
三、书生拜将
后赵军伐凉，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虽然目下暂时被老将裴桓阻于坚城广武之下，但是谁都明白，以前凉的国力这种均势只是暂时的。后赵大军虽然是客军，但有大后方源源不断的供给；而广武城已经是前凉的最后一道门户，一旦不支，君臣出降是免不了的。这时候，前凉长期重视文化教育，所拥有的人才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一个负责掌管起草文书的小吏，即将被推向历史的前台，如虞允文、于谦等文人统军者一样力挽狂澜。
东晋永和二年（公元346年）六底下旬的一天，外面更深露重，而宫门紧闭的谦光殿内红烛高烧，一场决定前凉国运的御前军事会议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屏风前，年轻的前凉国主张重华来回踱步，脸上全是忧色。书案上地上散乱着一堆从各方面来的告急文书，不用说全都是败报。玉阶下侍立两班的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计将安出。顿时一片寂静，唯闻那龙纹宫漏的水滴声声，还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乌鹊夜啼……
就在此时，靠着宫门后侍立的一位下级官员，出班奏道：“今有一人，可为河西柱石，殿下何不用之？”
张重华先是一喜，然后见是凉州牧府相司马张耽，忧色又不由重新回到脸上。虽然他知道张耽断无此才，但是他还是想问问张耽要推荐的人是谁。
“卿欲保举何人？寡人愿闻之”
“臣之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才智过人。又好读兵书，明识将略；实先汉之韩信，季汉之武候也。若殿下用之，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愿殿下授以斧钺，试用之。臣愿以举族之性命，保举此人。若其不成，则臣甘受赤族之罪。”
张耽话声方落，嘈杂的议论声复起。“当年赵括也熟读兵书，长平一败四十万人片甲不存。”“近世葛相用马谡，终致街亭之败。”“就是就是，诸葛瞻还是葛相的儿子呢，结果呢？”“你一个小小的牧府相司马，也敢妄议军国大事。”“谢艾一个黄口孺子，白面书生，有甚么过人之才识？”……
议论声过后，张重华复又对张耽道：“寡人亦曾闻谢先生之名，曾见其为卿所书奏折，深为叹服其文才。但从未闻其武略，况且他非是世家大族，又非凉州宿将；寡人恐用之不能服众，反误国家大事。”
言毕，各种附和声复起。
张耽大呼道：“若不用谢艾，恐国家休矣。”
他复又近前慷慨陈词道：“臣闻国家危亡系于军队，军队之成败系于将帅。将帅者，国家之司命也。当初燕国任用乐毅，而克定全齐；后来新继任的燕王听信谗言改用骑劫，将到手的齐国城池七十余座全部丢失。所以说贤明的君主，在选拨将帅方面没有不谨慎的；而以我们今天的形势，祸福就系于将帅之手。我们很多人都推重宿将或身居显贵者，但这些人未必就有能力挽救今天的危局。当年汉高祖拜韩信为大将，并非因为韩信是当时的名将，但韩信最终能消灭项王于垓下。齐景公信用田穰苴，并非他是齐国久经战阵的老将，但田穰苴被起用后一战而破晋、燕。孙权拨吕蒙于凡品，并非他是江东的元老，而吕蒙后来终于能斩关羽父子于临沮。汉昭烈帝用魏延而安定汉中，并非他是昭烈帝的旧部下。所以历史上圣明的君主选拨、信用人才，不会考虑他的资历，而是看他的能力。只要他有这个能力，就必然委以大事。现在强敌入寇，我军诸将畏敌不前；举国震恐，民心涣散。臣恐大难伏于眼前，故不惜百死而举谢艾，愿殿下察之。”言毕，跪伏于地。
张重华这才恍然大悟，道：“非卿之言，几误寡人大事。”于是命内侍持书召谢艾。
谢艾，凉州敦煌人。沉稳儒雅，才名重于一时。为人素有大志，而不拘小节；能言善辩，涉猎书史。在家常执勤苦，不辞劳辱。复又好读兵书，晓将略。尝与乡人言曰，何处可屯兵，何处可埋伏云云。人皆笑之，惟张耽见而奇其才，引为主簿。尝夜对饮与其坐论兵事，久之而不觉达旦。艾身长八尺，美凤仪，凉州仕女多倾慕之。当下奉召而至，拜于阶下，张重华问道：“寡人尝闻卿有孙、吴之才，今国势如此，愿卿为寡人谋之。”
谢艾答道：“凉州文武，皆殿下与先王故旧元老之臣。臣年幼无知，安敢参妄议？”
“张耽愿以举族性命保卿，寡人亦素闻卿才略。今当拜卿为中坚将军，望卿莫辞。”复取所佩之剑与之道：“如有人不服卿号令，无论显贵与否，卿俱可以此剑斩之。见此剑，当如见寡人。”
谢艾再拜而谢道：“荷蒙殿下重托，虽万死而不敢有负此德。”
“卿欲用众多少？”
“昔日耿弇在汉光武帝带兵赶到之前消灭了张步，汉将黄权愿以万人为前驱讨伐东吴。殿下只需给臣七千兵，臣就可以为殿下干掉王擢、麻秋！”
张重华闻谢艾将自己比为汉之光武帝、昭烈帝，心中大悦，当即亲自下阶扶起谢艾。
是夜就拜谢艾为中坚将军，授以印绶节钺。一面东拼西凑，好不容易调集了五千多步卒。
谢艾这个曾经官微职小，又从无什么名望的书生，就在前凉政治核心中一班老臣们，“诸葛瞻第二”、“又一个赵括”、“当代马谡”、“黄口竖子”等讥讽声中，毅然挥兵东进，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
题外话：在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中有个普遍的套路，一个出身贫寒的书生为才色俱佳的富家小姐看上。之后上演的便或是小姐先拿丫鬟顶事，或者丫鬟拉小姐下水，或者小姐拉丫鬟下水。再然后男主角不但蟾宫折桂，而且挂帅平蕃（真不知一毫无血性之人，哪来的雄才将略？）。回来后不但得尚公主，而且娇妻美妾成群（甚至全然不顾礼法的写出什么“两头大”、“三头大”，真正做到“三妻四妾”）。到了最后作者自己也知道写不下去，于是男主急流涌退，飘然归隐，从此带着一众大小美人吟风弄月、寄情山水去了……
其实这类故事不过是作者自己的意淫罢了，平心而论，其格调尚不如西方童话中“公主王子”的爱情故事。呵呵！
而且就论“文人统军”，不同于西方，中国历史上有很多武将都是文武全才；只不过他们的作品未能流传，又缺乏那些“情怀”和“故事”罢了，（因为他们不少人颇为正直，比如本文主人公谢艾）所以后人不当其是“文人统军”。谢艾才兼文武，是当时凉州有名的大儒，精通《春秋》。作品被《文心雕龙》提及，他的文集保存到唐代，可惜至今已经不传。
所以“历史上最能打仗”的文人云云，就是个伪命题。对此我们将在以后，专文分析王阳明、曾国藩的军事才能到底在什么级别。
四、力挽狂澜
却说麻秋于广武城附近布列军马，营连数百里，前后二三百寨。旌旗蔽日，暄声震天，至夜不息。忽闻斥候来报前凉主用谢艾为将，率兵五千屯于广武城北之振武。麻秋先是一惊：“五千？”
“对得，五千”
“五千人能干什么，呵呵，这谢艾何许人也，如此猖狂。”
（注：“呵呵”最早见于史料，出自《晋书·石季龙载记》。十六国时期，后赵皇帝石虎的太子石宣妒忌弟弟石韬得宠，派遣刺客杀了石韬。临葬前，石宣“乘素车，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看尸，大笑而去”。既然是“大笑而去”，“呵呵”当然就是笑声。后赵乃羯族所建，因此“呵呵”本来是胡人之间流行的一种笑声。后世欧阳公（修）、苏公（轼）皆喜“呵呵”，尝于书信中作之。）
麻秋之部将说道：“此谢艾甚有文名，然亦不过一白面书生耳，将军何惧之有？”言毕，亦呵呵而笑。
麻秋复又呵呵道：“谅一竖子，晓甚兵略。况今天气炎热，摇扇犹恐不及，可令军士就地安营。待秋高气爽，与本将军一战扫平凉州，岂不美哉？”遂令军士撤往广武、振武间水草丰茂处，就地安营。
谢艾军次于振武，闻探马来报后赵军之消息，大喜。乃命军士就城中埋锅造饭，犒以酒肉，欲至夜袭之。方至黄昏，见远处隐约有大星划落天际，又闻二枭鸣于军旗之上。军中诸将得以见闻，以为不祥之兆，皆生忧惧之心。谢艾闻此反面露喜色，镇定自若对部将说道：“玩六博戏的时摸到枭牌就是最大的头彩，稳赢无疑。而现在两只枭在我们军营前的门上叫，这可是必胜的吉兆啊！况且妖星落处，必主杀将，今夜当破贼于此。”
诸将士闻之，士气大振；皆努力加餐饭，欲今夜破敌立功，冲阵杀将。
至夜三更，乌鹊南飞，月朗星稀，于月下可数鬓毛。谢艾与诸将披挂上马，点起全营兵卒五千，杀奔后赵中军大寨而来。
至寨前，砍断赵军大旗。角声过后，杀入寨中，径奔中军来杀麻秋。几员赵军小将方起身欲寻兵器，而前凉兵卒手中刀斧若惊雷下击。大喝一声，将诸赵将皆砍为两截。
时赵军主将麻秋沉睡正酣，听闻营中大乱，正不知前凉兵多少。但闻营外皆呼：“生擒麻秋者，赏万金。”除此皆是哭喊之声。心中恐惧，一时手足无措，也未及穿上甲胄。奔出营外就近牵了匹快马，拍马落荒而逃。沙石起处，隐没于夜色之中。（恐怕他做梦都想不到，谢艾敢率五千步卒，偷袭他十几万大军。）
那前凉军士在赵营中左右冲突，杀得正兴起之际。忽见一骑马夺路而走，齐声大呼：“莫叫走了贼酋麻秋。”“抓住麻秋，封妻荫子。”……
后赵将士闻主将逃走，愈加混乱。广武城中老将裴桓见远处火起，亦率军赶到。两下合兵一处，赵将士至此无不肝胆俱裂，涕泗横流；皆四处奔散，于是遂破赵军。
谢艾只折百人便破敌军十数万，引军还时，凉王张重华亲至营中迎之。携谢艾手道：“社稷得以复安，全赖将军之力耳。”
于是进封谢艾为福禄伯，赐钱千万，谢艾但受封而拒赏。余下将士，各有升赏。
是役赵军为凉军斩首五千人，溃散时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赵将麻秋一路头也不回的南奔，泅渡黄河，终于保住一条性命回到金城。另一路赵将王擢得知广武败报后也弃武街而逃，南过黄河与麻秋合兵一处。两人会面计较良久，但于军书中言道：“凉兵甚众，苦战难胜，故暂时撤军。”后赵天王石虎闻之也真信了他们的邪，安慰以“胜败兵家常事”，并不加责。
两路赵军全线溃败，凉州之危看似是过去了。但后赵军尚屯兵黄河之南的金城，邺城中某位也并不死心……
结语：凉王张重华不计较门第观念，起用毫无经验的谢艾为将；虽然以当时的形势也多是出于无奈，但即然用了即推心置腹，不得不说是贤君。凉州牧府相司马张耽颇为知人，算是拨谢艾于凡品；虽然他人微言轻，但敢于在国家危亡之际慷慨陈词，以身家性命来保举谢艾，不得不说是贤臣。麻秋勇而无谋，轻敌狂妄；复又于夜战时心生怯意，落荒而逃，致使军心大乱。虽然有名将之名，但也不过如此。后赵军胡汉混杂，在突然袭击下尽显乌合之众本质，安得不败？裴桓做为老将虽无甚高见，只知固守；但能及时迅速作出反应，配合谢艾击败赵军，也是算不负名将之名。谢艾以一书生，才非武职；而能折冲御侮，勇摧强敌，为当时之良将，凉州之俊才。
参考资料：《中国古代军事史》、《十六国春秋》《晋书》《前凉史》
（接下篇）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