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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黄了,小时候收麦子的那些苦乐年华


麦黄了

文 张雪雅

1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就连刮过的风里都带着一股燥热。节气到小满了,如果是从前,家乡田野上的油菜籽和大麦就该成熟收割了。

儿时,从这个时候开始,人们就渐渐的进入了忙碌的状态,为即将到来的麦收做着各种准备。男人们翻出要使用的农具,该修理的修理,该置换的就趁着有集市的日子去添置。女人则关心瓮里的面粉够不够吃一个忙天,或者把那装粮食的蛇皮袋子仔细检查一番,有破洞的赶紧拿针线补起来。此时的赶集又叫做赶忙会,忙会上摆满了其他时节少有甚至没有的叉把,扫帚,镰刀,簸箕等农具。如果此时不买,等进入正式的夏收,就连集市也会暂停一段日子,直到整个夏收过去,才会恢复往日的热闹。

油菜籽和大麦通常都种植在村子周围叫做场地的那块地里,场地每家仅仅只有几分,以从前的生产队为基础划分区域,也是各家离村子最近的一块地。每当春暖花开时,村子都被黄灿灿的油菜花围绕着,像围上了一圈美丽的黄围巾。花开时节的油菜地也是我们放学后最爱去玩的地方,捉迷藏,扑蝴蝶,拔蒲公英,摇落的油菜花沾满了头发,那片地里留下了我们无数童年的欢声笑语!

等把那一块块田里的油菜籽和大麦收完了,就该整理场地了,家乡话叫光场。地里墒情恰好时,光场就比较顺利,而且光出来的场地又平坦又瓷实。可若是碰到干旱的情景,又迟迟等不来雨,就只能用碌碡干轧几遍,再用架子车拉来水,一瓢一瓢的泼湿地面,再轧,再泼,再轧,直到场地变得瓷实。很多时候,光场都会选在清晨,趁着地面上潮气还未散去,赶紧的拉着碌碡轧几遍。否则太阳一出来,潮气散去,光出来的场地就不好了。

小时候,如果光场恰逢周末时,我就被安排跟在碌碡后面,拿着一把破竹笊篱往碌碡上弹炕灰。仿佛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从炕上拉起来,挎着一笼炕灰急匆匆地来到场地了。农历四月的清晨,天空蔚蓝,微凉的空气里散发着麦田的清新味道,路边的草上闪着露珠,打碗花在草丛里仰着粉红的小脸。爷爷和九爷他们正在套碌碡,场地里其他的人家,有的也正在安装碌碡,有的已经拉起来了,碌碡跑动起来时吱扭吱扭的,仿佛在唱着一曲欢快的歌,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也许是想让回忆轻松一些,那些辛苦的画面我刻意的回避掉了。实际上我家的光场情景,总让我想起《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幅画,只不过画中的纤夫换成了我的父母家人,他们低着头下巴上滴着汗,前倾着身子,套着沉重碌碡的绳子深深勒进他们的肩膀!现在想想从前人们重男轻女,其实也不仅仅只关乎延续香火。

收油菜籽和大麦的那段日子,因为学校还没到正式放忙假的时间,而学校的老师都是附近各个村子里的,也要回家忙自家地里的活儿。所以老师常常给我们留一些作业,就回家去了。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们常常就从学校悄悄溜出去玩了。记得有一次一个同学偷偷带我们去她家玩,家里没有大人,她就从腌菜坛子里捞她母亲腌的蒜苔给我们吃,一人两根,捏在手里咬着吃。腌蒜苔是褐色的,一个小伙伴说我们就像在吃老鼠尾巴,大家开心的笑。我觉得她母亲腌的蒜苔脆生生的真好吃,因为我母亲腌菜时总舍不得盐罐子里那几斤白花花的盐,所以腌出来的菜常常没等到吃就坏掉了,完了母亲又心疼菜又心疼盐。

我们的学校在村边上,村北那排人家的后院长着很多的树,桃树,杏树,枣树,柿子树等等,除了各色果树,还有很粗的榆树,椿树,楝树,皂角树这些老树种。年久失修的后院墙早已坍塌,家家户户都是连通在一起。这个时节村子里少有闲人,偶尔有几位年岁大了的老人,也是坐在前门口。有一天我们跑到了那里玩,那片后院很安静,只有几只老母鸡在柴垛下悠闲的刨食。我们在一堆堆的柴垛下找鸡蛋,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又瞅着杏子快熟了,可杏树都太高了,用土坷垃扔了半天,也没掉下几个,好不甘心。恰好不远处有棵桃树上结满了桃子,尽管此时桃子的味道并不好吃,可好歹不至于空手而归呀!于是这棵桃树惨遭浩劫,桃树很低,有两个小伙伴直接用手一攀脚一蹬,就上了树。她俩正高兴的站在树杈上,努力探手摘高处的桃子,突然“咔嚓”一声,一根树杈从树干上劈开了。本来只想摘桃,没想着把人家的树踩折了,我们吓得跑回了学校。第二天早上刚进校门,我就看见北村那个叫群羊的人,拉着一棵桃树杈,气呼呼的和两位老师说着什么,我才知道踩坏的是他家的桃树。那人的父亲是个哑巴,自己也很老实,父子俩的日子过得十分恓惶。两位老师劝慰了他一番,打发他走了。望着他穿着补丁的裤子,露着脚趾头的鞋子,拖着自己的桃树杈走了的背影。前一天那种打家劫舍所带来的兴奋和快乐忽然消失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村北的那片后院。大人们还在地里忙着,没人知道我们干了些什么。

油菜籽已经晒干了,只等着忙天过了就可以拉到油坊去榨油了。大麦也早已打碾干净,有性急的人家都送到村里的碾米机上去脱皮了,很快就能喝上汤色红润滑溜溜的麦仁稀饭了。母亲看到油罐里的油可以放心的接上新菜籽油了,于是也很大方的给一家人炸了满满两盆的油饼。很怀念那样的日子,母亲和奶奶炸着油饼,我们急不可耐的围在锅旁,看着油饼在母亲的筷子下翻转着,奶奶担心油溅出来烫着我们,嗔怪着我们不让靠近锅边,爷爷则坐在院子里,用烟锅啪嗒啪嗒的吸着他的旱烟……这是麦子开镰之前一段短暂的悠闲时光。

2

俗话说,麦黄一晌。头天还看着不能收割的麦子,只隔着一天忽然满地就黄了。我们也放了忙假,回家给大人帮忙。头几天主要是收割,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麦子收割完,劳动强度是非常大的。而且那时还没有机器收割,完全要靠人割,十三四岁的姐姐也是正式拿着镰刀和大人一起割麦子,当然农村十几岁的孩子大多都跟在大人后面下地割麦子了。稍小一点的孩子也不会闲着,屋里院外的打扫,家里的猪羊猫狗就都交给他们负责了。家里的事情做完了,还需要去地里把大人割倒的麦捆立起来,三四捆靠在一起,那是一个全员参加劳动的季节。那段时间,就连收音机里那向来都很不着调的天气预报,也报的极为准确了。甘肃宁夏的麦客也成群结队的赶过来了,当然除非不得已,人们是舍不得花钱叫麦客割麦子的。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田里,到处的都是弯着腰割麦子的人。眼睛盯着面前的麦子,耳朵里只有嚓嚓的割麦声,开始时有力量的双臂,最后完全变成了一种机械的动作。太阳在背上炙烤着,汗水顺着鼻子尖,顺着下巴滴下来,额头上的汗水不小心流进了眼睛,又酸又辣,用胳膊抹一下继续割。只有在打腰子捆麦时,才直起身子喘口气。终于一趟割到头了,坐在地头上稍稍歇息一下,仰着脖子喝一气儿水壶里的水,高温使得塑料壶里的水都带着壶的味道。用衣襟再抹一把脸上脖子上的汗,弯下腰又开始了下一趟的收割……

这时候一个割麦子的好手,不但割的快,而且割过的麦子地干干净净,麦茬低而齐整,麦捆也是整整齐齐捆扎结实,而技术不好的则完全相反。日落西山,一天的劳作结束了,回家时再捎带拉上一架子车的麦捆,车子装得捆绑的绳子都需要用力甩上去。男人前面拉着,女人跟在后面推着,高高的麦捆挡的谁也看不见谁,一路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赶。小时候,跟着大人在后面给他们推车子,有一块麦地比较远,回来时要经过我们学校旁边的一段上坡路,每次推那段路,我仿佛拼尽了自己瘦小身体里的全部力气,可还是感觉装满麦捆的车子会往后倒退,等上了坡,腿都软了。我看不见前面的父母亲此时拉着车子的样子,但一定是额头都快要挨到路面的那种令人心酸的挣命姿势。暮色中,一条条田间小路上,拉着麦捆的车子就像一座座会移动的小山包,从四面八方向村子附近汇聚着……

不得不感叹人类那巨大的劳动能力,四五天时间,原先那一眼望不到尽头,铺天盖地的麦田就被收割完了,变成了一地的麦捆。麦子上场了,就不会像前几日那么紧张劳累了。接下来就该摊场碾打了,这时候人们就可以互相帮忙了,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手,一会儿功夫就把麦子摊开了,然后就等着拖拉机来碾压了。碾麦子的拖拉机一个村里也仅有几台,所以通常要等很长时间。终于拖拉机来了,机手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同时也让主家看看时间,就拖着一个大碌碡“突突突”的转着圈跑开了。等到碾的差不多了,机手又给主家看看手表,在本子上记录下碾压的时间,就开进了下一家的场地……碾一遍翻挑一遍,大致碾压三遍就可以抖出麦子起场了。

最后起出来的麦粒混合着麦糠被推在场地中心,堆成一个高高的象征着丰收的圆锥体,只等着起风时把麦子扬出了,再晒三两天就可以入仓了。这时的傍晚,是一段惬意的时光,太阳下山了,场地里变得十分的凉爽,孩子们在场地上追逐打闹着,大人们坐在场边上聊着天,估算着今年的产量。“甜醪糟,甜醪糟来了”,随着叫卖声,村里那个平日里在集市上卖烧醪糟的老太太,也推着她的醪糟车子来到了场地。爷爷会花两毛钱给我们买一小碗醪糟让我们分着吃。记忆中那醪糟可真甜啊!我以后好像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醪糟。这感觉大概就和鲁迅先生在《社戏》里说的,他再也没吃过那一夜那么好吃的罗汉豆了!

碾场的那几天,小孩子没有太多事,母亲就要我们提着篮子去自家地里捡麦穗,说捡干净了以后地里的草就少了,实际上她是舍不得那些掉在地里的麦穗白白瞎了。我最不喜欢捡麦穗,一不小心麦茬就把手戳的生疼。母亲为了鼓励我们捡麦穗,就承诺捡一篮子麦穗给一毛钱。而一毛钱收假以后就可以在学校门口买两根冰棍了,所以为了那一毛钱,我和弟弟把家里每一块地里的麦穗都捡了一遍。有时为了让篮子里的麦穗看起来很满,我们会用心的抖搂,恨不得让每个麦穗都支棱起来。当然最愉快的就是和要好的小伙伴们一起去捡麦穗,提着篮子想去那里就去那里玩了,有时候还给自己精心灌上一瓶水带着,就像要出门旅行似的,至于回家时篮子里捡了多少麦穗那都不重要了。

可是夏收却总不会像我描述的这般顺利的,雨总会在人们最不希望它来的时候不期而至。它唯一带来的好处,就是让疲惫不堪的人们不得不呼呼大睡一天。而这个时候的人们,他哪怕在割麦子时累得腰都伸不直了,也或者在拉麦子时拼得头都能扎进地里,他也不愿成熟的庄稼遭受丁点的损失。这一季的收成里有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有一个家庭里太多的安排!

最让人担心的是雷阵雨,尤其出现在摊场或者晒麦子的时候,我们家乡话叫白雨。小时候的夏天这种雨特别多,来的极快,刚刚还晴朗朗的天,远远的看着西北方上来云了,很快就乌泱泱的压到头顶上了。一阵凉风,才觉着爽快,跟着雨点子就下来了,又急又大,就好像谁把天上的水缸给掀翻了似的。家乡俗语:白雨连三场,这雨非得下过三阵子才会停下来的。记得有一年正晒着麦子,午后的日头正毒,父亲急匆匆的跑回家,说西北方上来云了,得赶紧收麦子,拿了一个什么工具就跑了。母亲抱起一捆蛇皮袋子,喊着我们就跑出了门。村道上满是拉着架子车,抱着蛇皮袋子塑料布往场地小跑着的人们……我和弟弟负责给大人撑口袋,为了把口袋尽可能撑大,就用牙齿咬着袋口配合着两只手。每一次麦子灌下去,就感觉一股热烘烘的灰土直扑到脸上……现在想来,那天收完麦子,我和弟弟的脸估计看起来和兵马俑坑里的秦俑也差别不大了。好在赶在雨下起来之前,所有的麦子都装在了袋子里,用塑料布遮盖的严严实实。

小麦终于入仓了,麦草在后院摞起了垛,我们也收假了。“雨大了,忙罢了,棉花骨朵长大了……”童谣声里,一季的夏收结束了。和我偷桃子捡麦穗的小伙伴蹦蹦跳跳跑远了,消失了,长大后竟然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是为了在年少时陪伴我一程。父母也老了,他们曾经用心置办的农具,闲置在后院的小屋里很久了,而我的孩子已经不认识这些我年少时也曾使用过的农具了。曾经的麦田,被片片果园代替了,再也没有那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浪了……

end


作者简介:张雪雅,出生于1975年,网名雪丫,乾县马连人,现居咸阳市渭城区,爱生活好,倾情用心灵书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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