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三叔的脸
作者丨张彬
三叔是父亲至亲的堂弟。因为他好早就出去了工作，而且还是村里唯一一个在城里安家的乡下人。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单位就职，听大人说混得还不错。村里人有点麻烦就会去城里找他，总认为他可能有无穷的能力，能办到乡下人所认为的无限的事。所以，三叔在村里人的眼中和心里有特别高的威望和声誉。
父亲小时候和三叔玩得最近，两人的关系特别的亲近。加上父亲后来也在一个煤矿上工作，还当了个小矿长，在村里也是吃公粮的人，这让三叔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就没有改变多少。俩人虽说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山里，但城里需要煤，而且那个时候煤是城里最主要的能源。每天在矿上拉煤的车很多，三叔以此为机会，既能在城里表现自己，又能把父亲的这层关系用上，给自己开了很大的方便。
只是有一次，父亲回家休假，与另一位堂叔聊天时说到三叔。老三呀，最会看人来事。他那张脸呀，说变就变。有时候真看不懂、摸不透他，堂叔说。
是哟，老三是看人行事。求他的人，从来就看不到他的好脸。他要人家的时候，就一副奴才的脸，真看不得他这种人。过去他不是这种人，莫不是在城里呆的时间久了，觉得自己还行，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父亲说。
是乡亲们看得起他才会去找他。再说，有些事并没有怎么打扰他，说得体面点，也只是他举手之劳的事。若真不想办，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根本没必要做得太明显，老喜欢拉长个脸给人看，实在看不下去，好像他一出生就落在城里，堂叔说。
兄弟你还真不错。每次找到你，不是好好接待，就是好心对我们说话。其实你能不能办，办不办得好，我们都不会怪你，至少你从来就没有低看过我们，这让我们很安慰，堂叔说。
父亲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三叔平时很少回村里，常听堂爷爷奶奶说他很忙。每逢春节，三叔总是拖家带小的回来。每次回来，都有小吉普车送，那架势让村民们羡慕不已。
很多村民会以乡下人最朴素的方式来三叔家坐坐，看看，三叔时不时拉着个脸。哼，这群乡下佬，没见过世面，三叔说。
孩子，别这么说，村里人都觉得你不错，大家就想来看看，图个吉利，常奶奶总会这样对三叔说。
什么看不看的，不就是一副穷酸样，三叔一脸不高兴怼回堂奶奶。
春节大家都图个吉利，三叔还是会尽量克制自己。虽然脸不比平时那样长长地拉着，但勉强笑起来，还不如拉着得好。
呵，兴国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三叔有些轻视地侧着半个脸说。
哈哈，要是努力读书，今后能够丢掉锄头，住进城里那就好，兴国说。
是吧，不错，三叔又有些疑惑，脸还转了点过来说。
兴国的儿子年年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带着见三叔，也想沾点喜气。
那年我考进了城里上高中，父亲异常高兴。入学前带我去三叔家，很想把我寄宿在三叔家。
父亲买了很多东西去见三叔。三叔很客气地接待了父亲，席间，父亲把我来读书的情况简单提了下，三叔为我能取得好成绩很是表扬了一番。只是当父亲提及我的住宿问题时，三叔的脸一下子就收了回去。父亲是个聪明人，端起杯子，与三叔碰了下，并没有再往下说。
从三叔家出来，父亲只轻轻地示意三叔回屋去。三叔脸一直不高兴，似乎还藏着点什么。
孩子，咱就住校。条件差点没关系，努力读到书就好，父亲对我说。
嗯，我只在父亲身后轻轻地回答着。
老天不负我心，三年努力没白费，我顺利考上了大学。那是多少年以来，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父亲最是兴奋，在村里请了客，三叔也请来了。
那天三叔笑开了颜，那脸是我见过的最灿烂的一次。他不断地表扬我，我说吗，这小子就是有出息，今后肯定能成大器。
毕业后，我进了城，去了一家不错的单位。那个时候，三叔快退下来。几年后，我也有了自己的位置，手中还相当有权力。
孩子，我真没看走眼，你是大家的骄傲，三叔每次碰到我就说这句重复的话。
三叔退休后歇不住，总想让我给他找点事干。起初碍于面子，更是三叔有心计，每回求我总爱把父亲拉来，不好不给父亲下台阶的机会。三叔找我时，满脸堆笑，那神态诚恳到比学生时代的我还要诚恳。
时间久了，三叔有些得寸进尺，那脸常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在我面前出现。
我看情势不对，开始拒绝三叔。叔，你也知道，很多事不是我说了算，你要理解。
怎么了，为难你了，三叔一下子又拉长了脸看着我。
现在出息了帮三叔这点忙就难为你呀，过去你找三叔声都没这，三叔那脸实在难看地说。
父亲知道此事，叹了口气。你不用管他，一定不能惯了他的毛病。任何事不能太过，过了就变了。你的路还长，别因为他误了自己的前程，父亲说。
你要知道，村里人早就说三叔的脸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人求他脸拉得比马脸还长，他求人脸变得比月亮还圆。过去他有点能力，人家要求他，要不是这样，谁想看他的脸，父亲说。
没搭理三叔，也就很久没看到他的脸。偶尔也能碰见，虽然三叔显得有些苍老，但透过年轮，还是能看出他有些怪异的脸。
三叔病重，去医院看望他。从来就没见过他躺在病床上那么真挚的脸，一种求生的欲望。但在与我谈话中，他第一次让我看到长辈特有的关爱的脸，让我多了些对他病痛的同情。
人生无常，三叔还是在被病魔折磨后离世了。看着他的遗照，似乎再也看不出他那张善变的脸。除了慈祥，亦有几分尊严。
2022年５月2２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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