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惠琴 笔名:醉在尘世。守一座清寂的城,修一颗简静的心。在余生的岁月里,与草木深情,与文字清欢,薄酒浅酌,微醉于尘世。
我的姥姥
王惠琴
姥姥去逝一周年的祭日,家族的众多姊妹都到故里的墓地祭拜她。看着眼前孤寂寂的黄土冢,落寞寞的青石碑,我心里默默地想,姥姥在天堂的那边,是否很孤独,很寂寞。因为姥姥一生都喜爱繁华,热闹,是个不甘寂寞的老人。还是弟弟们想的周到,给姥姥做了一个劳斯莱斯限量版的高级小车,和五十英寸的高清彩电,让姥姥到天堂那边依旧过得风风光光,个性张扬。
临到生命尽头的姥姥,还要让保姆每天用轮骑把她推到广场上,望望车水马龙的市井,瞅瞅熙熙攘攘的人群。要知道,姥姥活了九十三岁高龄。一生“霸气纵横,任性恣意”,用她自己的话说,眼里揉不得半粒砂。
儿时,常喜欢听姥姥讲她过去的故事。她的家乡是罗山脚下一个山青水秀的村子,父亲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当时的封建社会,家家都要给小女娃缠足,是极其残酷的一件事,然而,她的父亲,一个原本是河南人籍的倔汉子,愣是不让家人给她的女娃们缠足,姥姥的母亲则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整天唠叨着害怕女儿脚大,会嫁不出去。姥姥的父亲脸色铁青,高声吼道:〝我的女娃,嫁不出去,我养着。〞从此,家里的老小再也没人敢提缠足裹脚的事,当然,姥姥姐妹们也幸免了一场空前的灾难。
姥姥名字叫春。光阴如梭,女大十八变,一转眼,己出落得像春天里娉婷的一朵桃花似的,扎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走路的样子,像微风中的杨枊婀娜好看。当时在姥姥家做管家的姥爷,恰是玉树临风的青春少年,而且聪明能干,东家很是喜欢,器重,就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了他,于是姥爷就做了姥姥家的上门女婿。
可是,好日子过了不久,姥爷因年青气盛,受了坏人的教唆,渐渐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气,不听劝阻。时常将东家的羊毛和羊皮都卖了,把钱挥霍得精光。老东家一气之下,将他和女儿都赶出了家门。
从此,姥爷和姥姥住到一间低矮的破草房里,再也没了原来荣华富贵的日子。然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姥姥,并没有因艰辛的日子而变得沮丧,颓废,而是被苦难的生活日渐磨砺,蜕变成了一个既泼辣,又能干的女汉子。
姥爷原本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因为姥爷的父母英年早逝,当时姥爷又年少不谙世事,家里没有个当硬主事的人,地契和家产都被他的堂哥霸占去了。姥姥得知这些情况后,就亲自和姥爷多次登门到他堂哥家,说明来由,恳求他归还姥爷的地契,可是,他那堂哥蛮横无理,根本不把姥爷姥姥放在眼里,不但不归还地契,反而还将他们辱骂一顿,逐出了家门。生性倔强的姥姥在心里暗暗思忖,一味低声下气乞求说好话,对于蛮橫无赖的人是没有用的,要讨回地契得豁出去,就必须得和他针锋相对,硬对硬地干。
春天来了,姥姥看见别人都在耕耘播种,心急如焚。一日,姥姥在村里正好碰上了姥爷那位的堂哥,鼓足勇气急忙上前和他理论,那位堂兄还是恬不知耻地胡搅蛮缠不说,还当众用难听的话羞辱姥姥。姥姥终于忍无可忍,愤怒怨恨一起涌上了心头,她上前一把拽住了那位堂哥的衣领,杏目怒视,枊眉倒竖,〝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他肥胖的脸上。那位堂哥差点没晕过去,他强烈感到姥姥眼中迸射出一道咄咄逼人的凛冽,吓得他不由得连连后退,他做梦也没料到平日里看似一个柔弱的女子,会这么肆意拨扈,甚至比一个男子更有强悍的震慑力。所以,他这位色厉内苒的堂哥,最终还是把地契乖乖地缴了岀来。
此风波之后,姥姥的另外一些举动在当时也成了惊天动地的另类奇葩,可姥姥就是毫不畏惧,一如既往。那时姥爷有病身体不好,姥姥就半夜三更套上一对牛去田里耕地。当时女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姥姥必须赶在男人清晨犁地时就要收工,将牛吆到路上,自己才赶忙穿上鞋子从小道回家,生怕别人笑话她犁地。我们还一旁打趣笑她,你光脚的还怕个穿鞋的。姥姥严肃地对我们说,〝当然怕,那时穷,害怕犁地把鞋穿破了,所以老光着脚的。〞自从有了田地,她和姥爷可着劲地苦干,光景慢慢才好起来了,家里总算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解放以后,姥爷,姥姥翻身做了新社会的主人。姥爷当了村上,后来又是乡里的干部。姥姥也巾帼不让须眉,积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生产斗争中去。她的娘家都被化成了地主,而姥姥则扬眉吐气地了入了党,我们好奇地问姥姥,你都做了些什么组织批准你入党。姥姥自豪地说:“那时我好强,干什么活都抢在别人前面。有一次,带领村子里的一群女人一夜之间把一大块麦子用人力车全都拉到了场上。第二天大会表扬了我,就批准我入党,并在党旗下宣了誓永远听党的话,跟着党走。”姥姥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讲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后来,姥姥又当了村里的妇女队长。这些荣誉和光环一直照着她,可想而知,那些年,她身边的人都仰视她,迎合她,甚至谄媚她,这也日渐养成了她对人居高临下的态度,又加上她眼里那凛冽的寒光,她说的话似乎没有违悖的理由,让人只有天经地义,不折不扣地服从。
记得儿时,放暑假有时和姨姨们的孩子都去姥姥家玩。有时,姥姥心情好会煮几个鸡蛋,那时太年幼,还根本不懂姥姥的眼角眉梢那凛冽的寒光,她给男孩每人给一个鸡蛋,姥姥很高兴的地着他们的名字,满脸的皱纹都笑得开了花。当我们女孩也满心欢喜跑到灶台前时,姥姥的脸,马上像戏台上善变的脸谱一样,阴暗难看,眼里那种凛冽的寒光,分分钟都将你秒杀。我看到了后,那欢欢的小手便僵在了空中。
那时,就觉得自己是女孩,似乎是犯了什么过错似的,感到那么自卑和不幸,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在我幼小的心理投下的一抹浓浓的阴影。
姥姥任性起来,也足以让你有疯掉,并有瞬间崩溃的感觉。上高中时,周未偶尔到姥姥家去,晚上,当我们看电视的时候,精彩的电视节目对她好象是催眠曲,她打着呼噜睡得酣然。待电视看完,我们刚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她就醒来了,深更半夜的,姥姥那超乎常人的思维和嗅觉,便想出一处是一处。
她突然听到,里屋有老鼠的窸窣声,担心她的百货和两麻袋麦子被老鼠袭扰(那时她开小百货店),于是,起来叫醒我们,拉开屋子所有的灯,我们睡得恍惚朦胧间,只觉得整个屋子金光闪闪,一片通亮。让人瞬间有疯掉和崩溃的感觉。此时,你纵使有千般不情愿,万般不乐意,也得乖乖听从她的遣使。她让我们把大包小袋的百货统统翻个地朝天,我从小就非常怕老鼠,身子战战競競,手也不停地打颤,好不容易总算检查收拾完了,幸好也没见着老鼠踪影。姥姥又让抬起盛着麦子的麻袋瞧瞧,姥姥那时都六十多了,居然还能轻松抬起一头,我和姨姨两人都抬不起这一头,她一边不满地数落着我们,一边只好将麻袋一起往里挪了挪,等一切收拾就绪,我们再回到床上,己是睡意全无,但也只好不敢啃声悄悄装睡,害怕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们渐渐都长大成家了。姥姥也真得老了,到了耄耋之年。她的眼眶渐渐变得塌陷,眼眸也变得浑浊,眼里少了一些凛厉,多了一些柔和的暖色,但那威严在不动声色中杀伤力依旧毫不逊色。
记得那时,七姨是姥姥包办的婚姻,七姨和七姨父经常大吵大闹,有时甚至是大打出手。好几天不见七姨,姥姥心里不踏实,于是,让我陪她到七姨家看看,果然刚到七姨家大门前,就听见七姨父骂着粗俗的言语,很是嚣张。姥姥紧走两步,到屋门口轻轻咳了两声,七姨父显然没料到姥姥会来,闻声惊愕地看着姥姥,瞬时,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戾气顿无,呆呆的杵立着,片刻才反应过来,慌忙让姥姥坐,并且毕恭毕敬地端上了茶。
姥姥根本没心思理七姨父,而是端坐在沙发上,双手握住龙头拐杖,很有一种王者的风范。姥姥用冰冷目光微微凛了一眼他,七姨父胀红的脸马上怯怯地低不去了,平时巧言令色的他站在姥姥面前,窘迫得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姥姥用极其平静但很威严的口气对七姨父说道:〝如今也长本事了不是,看你穿戴的有模有样,就凭你那几个嗑瓜子的工资,娃娃也上了什么贵族学校,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且不说,就连你妈三天二头来往老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要不是当初我张落给老七弄钱开个铺子,我家老七精明能干……这地儿还有你撒野的份吗?不识好歹的东西……〞七姨父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用拙笨的语言随声附合着。
尽管姥姥有不少缺点,但也有很优秀的一面,有很多可点可赞的优点。比如,姥姥酿的醋香,淹的莱香,酱的蒜蓉辣椒酱也是风味一绝。姥姥的厨艺更是堪称精湛,她烹炒的莱肴都是家人们舌尖上的美味。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念念不忘,回味幽长。
姥姥就是这样,争强好胜,从不服输,一身傲骄,活得真实而自我,甚至有些自私,有些冷酷,有些拨扈。她常常遗憾养了九个女儿,没生下一个儿,然而,谁的人生没有瑕疵和缺憾?其实,正因为她生了九个女儿,像九个暖心的棉祆,一直众星捧月般地宠着她,顺着她,爱着她,才使她的一生活潇洒恣意,这一直都让众多养儿子的人惊羡,赞叹,仰慕。
人生本来就是一种不完美的完美,想必姥姥己演绎到了极致。现在回想起,还是打心眼里佩服她,崇拜她……
编辑: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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