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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玉林‖心香一缕寄师情

作者简介

 糜玉林 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一中教师。在乌拉特中旗的教坛上耕耘了30多个年头,常将眼中所见心中所感诉于笔端,在国家级的杂文类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文章。 

2018

纪实纵横

身边故事

心香一缕寄师情

糜玉林

快过年了,又一股寒流滚滚而来。凛冽的西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宽阔的公路口一绺一绺的白毛卷儿,左冲右突,呼啸而过。

 出门返城的我,路过你出事的路段,不由得松开油门,减速靠边,停车驻足。站在这扎眼的白毛风里,脸上湿漉漉的。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平坦的路面,这么宽阔的省道,仅仅因为前面这个缓坡,你开着低速行驶的四轮车,竟能在这儿翻车殒命?!不公吧?老天!这个让人痛心难已的冬至。

 仅仅在此变故的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共同送别你的启蒙老师吕兰英前辈——我敬重的老标兵、老模范。那天中午开宴前,你和几位同学一起走进大厅,看到我在那里招呼来宾入席,你大步流星向我走来,紧紧地拉起我的手说:“老师,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真的,这两年我做甚甚不顺,心里很苦很麻烦。早想和你叨拉叨拉,就是顾不上,今天你给代东,肯定是顾不上了,咱们改日换个地方坐一坐。”我说:“好吧,你和同学们先找个地方坐一坐,咱们改日再联系。”我答应了你,我还等着你相邀呢,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听到你遭遇不幸以后,我几次觉得你又是在给我搞恶作剧,教你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这样搞吗?藏同学的作业本,给同学的自行车放气,盖女生宿舍的烟囱……你这骂上不听,打上不改的顽皮丁,你真的走了吗?你跑哪去了?这要是一次恶作剧该多好啊!

 那次你在饭店大厅向我走来时,我觉得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模样,瘦高的个头,瘦长的脸,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记得教你的时候,我和你开过这样的玩笑,我问你:“侯俊峰,你笑的时候能看见对面的我吗?”你说:“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认得老师,你是我的恩人。”此刻,你真的闭上了眼睛,你知道我正站在这个该诅咒的坡上,期待你再一次向我走来吗?

 雪花不停的飘着,大地渐渐地发白。我要回城了,就让这场冬雪覆盖你的创痛和不幸,让你那罪孽班的遭遇和无奈的长叹,随风而去吧。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想起你的,可怜的俊峰。

 说起来惭愧,你是我走出巴盟师范的第一届学生。那个不满二十周岁毫无从教经验的我,只是陪伴你一起成长何曾有恩于你?你当时是我班里顽劣异常第一人,当然受训挨打的程度也是第一人。你瘦高的身架决定了你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孰料离讲台最远的地方,正是你毛手毛脚招扰左右邻桌同学的舞台。今天上课起立时,你钩掉前坐的凳子,明天下课后,你给邻座的背后贴张乱画过的纸条;秋天你常给女同学书包里放小青蛙,冬天又爱往同学的衣领里弹小雪球,干这类让同学哭笑不得的劣事,你是得心应手,花样百出。你穿的那件发白的褂子,不时会打上几块深色的补丁。那条不知道原色的长裤,常常会开上几个洞眼。就是这样的衣着,也没见你在同学面前羞愧自卑。当然,那个时候同学们的衣服也不比你的好多少,只是人家穿戴的比你干净整齐罢了。贫困的家庭,在无奈中造就了你的坦然,也造就了你阳光的个性。你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你挨我训斥时,会低着头,有时还会拉下长长的鼻涕。训完了,你一抬头,依旧是那副憨笑。你爱招惹同学,他们有时也会捉弄你,取笑你,但你总不那么介意,有时候会回上一句:“你好倒行了哇。”在同学眼里,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捣蛋鬼,在我心里,你是个朴实善良、包容乐观的傻孩子。

 自习课上,你老爱说话,有时还乱窜座位。我批评了你好几次,总不见效。曾经和你一起上过小学的同学给我支招,说你这个人说上不会改,就得挨打才有效。周末回家前,我让你给修一根教鞭,你笑着问我:“是不是打我用?”我说:“谁犯纪律打谁,当然也包括你。”你嘻笑着说:“看来我以后没好果子吃了。”周日下午返校后,你给我拿来五根教鞭,修理打磨的又直又光。我问你:“修这么多干啥?”你还是笑着说:“打断一根还能换了哇。”我说:“好吧,这可是咱们现在就说好的。”

 几天以后,下了一场小雨,校园内坑坑洼洼,有好些地方有积水。上课间操时,你穿着一双反季节的大头棉鞋,故意站在一个积水洼里。做操时,你合着音乐的节拍,用做操的动作,一个劲的给前后左右的男女同学身上溅水和泥巴,搞得队伍七歪八斜乱成一片。在旁边监督做操的我,见你又在恶作剧,我悄悄地从人群中穿插过去,照你的屁股上就是一教鞭。谁知道这一教鞭抽下去,你竟笑作一团,躺在又湿又泥的地上打起滚来,边滚边说:“糜老师还会打人了,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一时间,周围的同学都不跟着口令好好做操了,只顾看着你那副模样放声大笑。这下,反倒让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你一直在笑着,滚着,不一会儿,课间操也做完了,其他班的同学涌了过来,想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好意思的我俯下身把你拉起来,说:“马上就要上课,看你滚成个泥猴了。”你却满不在乎的说:“我这身破烂,有泥和没泥一个样。”边说边笑。拖着那双沉重的大头鞋一歪一扭的向教室跑去。

 又一个周末,我决定去你家家访,想让你父母开导开导你,看能不能让你在学习上多下点功夫。你一听我要去你家,高兴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缝,说:“欢迎欢迎。”周六半天的课结束后,你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办公室找我,说要驮我去你家。我看着你没有后捎架的自行车,问你怎么驮。你说干脆让我一个人骑着,你在后面跑着。我和你开玩笑说,怕你跟在后面从半道上跑了。其实,我能忍心那样做吗?我让你坐在前面的大梁上,我驮着你出发。一路上,你那双长腿不时的拖一下路面,害得我蹬车很是吃力。到了你家大门口,见你家门开着,我估摸着你的父母亲在家。到了家门口,见地下跑着几只鸡,炕上地下四个孩子在疯玩。整个家里用狼藉满地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你一边给我倒水,一边吩咐大一点的弟弟到诊所去叫你爸。这是我才知道,你爸是这个村里的医生。家里弟弟多,怪不得你穿那么不像样的衣服,原来是不得已啊。

 一会儿,你爸妈相继回到家,你妈还背回一大捆青草,想必是你打发出去的弟弟,连在地里干活的妈妈也叫回来了。进门后,和我寒暄了几句,你妈开始做饭,你爸张罗着要和我喝酒。我不要意思的对你爸说:“我不会喝酒。”你爸笑着说:“不喝,多会儿也不会,再说喝酒这玩意,是世界上最好学的。”说着就打开一瓶二锅头,端上来一盘咸菜。当时那个刚参加工作的我,为了显示老师的成熟,竟装模作样的和你爸对饮起来,生怕你爸你妈把我当成还没长大的孩子。

 饭熟了以后,我们边吃边谈。你爸说你太捣蛋,让我狠狠地管教你,不听话的时候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不要给你留情面。正说着,过来一位邻居大婶,进门后说:“听翠萍回来说,他们班主任来了你们家,我想过来问一问,看娃娃的学习情况怎么样。”这应该是史翠萍同学的家长了。她的女儿在班里十分乖巧,学习很认真,从来不会违纪。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表扬了孩子的优点,这位大婶很满意。接着她话锋一转:“老曾,你儿多会儿姓侯了?”你爸脱口而出:“我也不知道他多会儿姓的侯。”这让我很纳闷,儿子改姓,爸爸怎么能不知道呢?看起来很不在意。

回到学校后,我问和你同村的李喜亮老师,他才告诉我说,你爸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姓侯,他有残疾,终生未娶。你们兄弟多,你爸曾许诺把你过继给大伯,顶个门户。后来你大伯去世了,你上初一时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兑现爸爸的承诺,就自己决定改姓侯了。这应当说是一个义举,可惜当时的我看不到这一程。没有及时肯定你的重义行为。

这年深秋的一天,你爸到乡卫生院批发药品,就顺便来学校找我。见面后夸赞我说:“小伙子,了不起啊。我那个捣蛋家伙,以前回到家,从来不提学校的事,也不提老师的名。自从你教上他以后,回了家经常念叨你。看来你把他给我教育好了。今天批完药,特意来看看你。”客气了一番后,把你的种种优点,和家访后你向好的方向转变的事,都说给了你爸,他很高兴。我们谈了很久,那天,你爸像是喝了点酒,有点激动。临走时他对我说:“哪天抽空再去一趟我家,我给你杀鸡宰羊。你需要从我那拿一包银针,我那捣蛋鬼不听话,你就给我扎他。”我笑着说:“我不会扎针,再说俊峰也不需要那样的惩罚。”你爸拿起我的手,给我点了几个地方,说这几个穴位扎不坏人,让我大胆的扎。你爸的托付和信任,着实感动了我。从那以后,我和你爸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交往了三十多年,直到前年,他不幸去世。

第二年秋季开学,教初三化学的胡海娥老师调走了,学校把两个班的化学课交给了我,考虑到我的教学任务较重,就把你们班的班主任工作安排给了周文华老师。不久你就辍学了,我见到你爸,问他为什么不支持你上学,你爸说你不想念了,另外家里的嘴太多,你妈一个人种地忙不过来。那是一九八一年的秋天,一家一户刚分到责任田不久,大多数人家在温饱线上挣扎着。你爸妈养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我能理解他们的决定,那一年你才十五岁。

再后来,我考入内蒙古教育学院进修了两年,返校后,就任乡中学校长。有那么两三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又一次偶尔见到了你爸,问起你,说你已经成家,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老师默默地为你祝福,希望你家庭幸福,一切安好。

九十年代的一天,一位年轻的媳妇到学校找我,见面后她说她是你媳妇,他让我劝劝你。她说:“俊峰在家里时,经常念叨你,说你是他最敬佩的人。他现在在北京跟着电影制片厂的人到处跑,就是不顾家,一走就没眼儿了。他要就这样,我只能和他离婚了。”

这是一道不小的难题,那时咱们谁也没有手机,联系不上,怎么劝你呢。看得出,你媳妇也是气糊涂了。她还联系不上你,我能联系上你吗?她可能就是想找个熟悉你的人,说一说心里的委屈。我对他讲了你的好些优点,并告诉她你在外面也不可能学坏,嘱咐她把孩子带好,等你什么时候回来,让他转告你,我邀请你到我家做客,等咱们见面了,我在好好劝劝你。我们大约谈了一个多小时,她走了。过了两年,就听说你媳妇丢下孩子走了。老师真为你惋惜,一个好端端的家,你怎么就经营成了这样。

2010年秋天,我调到二完小工作不久,一天下午突然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问候了两句就直截了当的说:“老师,我在外地跑运输,顾不上回去,二儿子要上学前班,媳妇陪读,我就把她们娘俩给你托付了。孩子住校,她妈妈还得打工,白天顾不上管孩子,你想办法给安排一下。”我说:“行吧,有啥事你直说,咱们常联系。”得知你又成了家,还有了这么大的孩子,我很是欣慰。第二天,那娘俩来找我了,按照你的嘱咐,我把她们安排妥当了。不久,我又调回一中,临走前,我给你媳妇留了电话,让她有事找我。

快放假时,你打电话约我,和你们班的同学毛铁军吃饭。我俩到了你指定的饭馆,等了一个多小时你才到。见面后你说你路过海流图镇,怕我俩吃了午饭,就提前约到了饭馆。见面后你给了我个大大的拥抱,差点让我换不上气。吃饭间,你说你的大儿子学技术了,很省心。二儿子跟着他妈妈上学,也很听话。言谈间,你那笑成一条线的眼睛告诉我,你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婚变后又重新找到了幸福。

在那次吃饭后,我们再没有见面。从2015年开始,偶尔能听到你的都是坏消息,先是跑运输挣不上钱,每个月还得还贷款。接着便是你爸爸因病住院,在呼市做的手术很成功,静养几天后办了出院手续,就在准备回家的前一天晚上,突然发病去世了。你们那个大家庭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你这个长子的压力陡然增加。后来便是你的长子都参加工作的人了,因和朋友抢红包发生争执,被朋友用水果刀捅了一刀,死于非命。这下你的精神支柱又轰然崩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你这个重情重义心地善良的人怎能承受。

你出事后,你同村的邻居对我讲,自从儿子出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狂躁不安,魂不守舍。情绪兴奋时要大展宏图,修改一下大型的养殖场。情绪低落时,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竟说丧气话。酗酒后怀里揣一把尖刀,要找伤害你儿子的人寻仇,甚至向家人挥拳动脚,向周围的人撒野,就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可怜的俊峰,连续的不幸遭遇,让你的精神世界到了崩溃的边缘,你用酗酒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用近乎疯狂的体力劳动来排遣心中的忧愤和苦闷,让冬日的汗水缓解你心中的疼痛。都冬至了,你还要开着四轮车到八十公里外的海流图镇,来捡那些破砖烂瓦,盖养殖场。你是用这种形式,去构筑你心中曾经那个完整的家吧。那个家里曾有你的天伦之乐,有你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是这样吗?

冬至那天,想必你用烧纸钱的方式去祭奠父亲了,你用同样的方式去祭奠逝去的儿子了吗?不管怎样,这一天你的心在痛的近乎滴血。你已经把自己忘了,忘了自己在哪。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哪里会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意识,一车破砖烂瓦,一个缓坡,竟搭上自己的生命!悲夫,痛哉!

安息吧,俊峰。天堂里没有那么多的怨恨,没有折磨你的辛劳和痛苦,更没有供你捡拾破砖烂瓦和等你修建的牛棚猪舍。请收下老师这缕心香,遥祝你们父子在天堂相聚,尽享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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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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