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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纪实文学连载】王永昌║槐树院(第一章)

作者简介

王永昌,男,1969年生于内蒙古五原县。公务员,中共党员,内蒙古乌拉特中旗税务局工作。喜爱文字、阅读、书法、体育、旅游,兴趣广泛。偶有作品发表并获奖。

第一章

槐树院

王永昌

在我国山西省忻州市河曲县城的东南方向,大约50里的地方,有一个叫赤泥墕的村庄,这是晋北地区一个普通的村庄。

整个村子面南背北依偎在半山坡上,只有一条通村公路从它的背后穿过。从村子北端的路口,进入赤泥墕。

离村口不远处的平台上,有一座古老的戏台。就是这个古老的戏台,这个令人遐思无限的地方,曾经把生命的辉煌或悲情演绎的淋漓尽致。

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看戏便成了人们无尽的乐趣。人们常常看到的戏曲中有两个剧种特别招当地人喜欢——那便是山西晋剧和二人台了。在二人台的剧目里有部悲情戏曲,脍炙人口,广为传唱,打动过不少人的心。这部戏还有专门的河曲版本,故事的发源地就在当地,很是流行,后来一直流行到内蒙古的整个后套平原。这部戏叫做《走西口》。

就是这部《走西口》,河曲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能有板有眼的哼上一段或唱上几声。

就是赤泥墕村这个戏场,曾经流下过父老乡亲们不少伤心的泪水;就在赤泥墕村这块不大的土地上,曾经洒落下我爷爷、奶奶及全家人的泪水,这其中当然包括我父亲年少时期的泪水。

人生如戏,戏若人生。

当戏迷们还沉浸在《走西口》的悲情中眼泪未干,戏曲已在人们的哀叹声中徐徐拉上帷幕,曲终人散。然而,父亲人生中走西口的大幕却又被活生生地拉开,平凡的父亲将作为主角登上他人生的舞台,演绎他少年的苦难……

这里的地势沟壑纵横,高低错落,立体感强。

从三岔路口向村庄西南方向走去,前方不远处,伫立着一颗旁逸斜出的大槐树,似乎在等待着你的到来,整个造型宛若一双巨大的臂膀张开来,将要拥抱走来的你。

大槐树造型特异,树干粗壮,树冠庞大分散,宏伟壮观。那些茂密的枝条吃力地伸展着、蔓延着,似乎在彰显它生命的本色,又仿佛要向人们倾述那久远的历史沧桑。对它而言,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的所有故事,它都是见证者。

大槐树远景(2010年)

据说,这颗大槐树伫立在这里,已经有着近三百年的历史。大槐树的根深深地扎在一户人家大门口的泥土中,于是,当地人把这户人家叫做“槐树院”。

大槐树生长在土崖边缘,为了防止雨水或大风的侵袭,心地善良的槐树院后人们,在土崖外侧,用石头板垒砌了厚厚的加固层,捍卫着大槐树的尊严。

大槐树历史悠久,有一种让人敬畏的神秘感。槐树的枝条上,披挂着许多红布条,枝干上,裹绑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有求必应”的字迹清晰可见。布和布条的红色经过风吹、雨淋、日晒,已经褪色接近于浅浅的粉白色。这颗大槐树,被本族的后人及周边村民视为“神树”供着,以求吉祥平安或风调雨顺。

在这里,枝条纷繁的大槐树吸引着许多鸟儿翻飞争鸣,庞大的树冠也是它们常年聚集、歇憩的乐园。

站在槐树下向南看下去,能够看得到邻居的屋顶瓦片和院落。放眼远眺,沟壑纵横,峰峦起伏,沟壑的表面镶嵌着各种植被,整体景象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优美的画卷。

槐树下远眺景象

槐树院,是一处方整的四合院。槐树院的正房是齐齐整整的四孔窑洞,石底、腰线以上青砖。窑洞的门头和窗沿,用青砖圈成漂亮的圆弧形。由于年代久远,加之树根杂草蔓延和雨水侵蚀,正房的屋顶已经局部塌陷。

现在看来,残垣断壁的槐树院虽然显得荒凉、破败,但是,如果在村子里走上一遭,你会不难发现,与村里其它古老的窑洞房相比较,这个槐树院,当年无疑是本村里最气派的一处院落了。

无论从整体布局设计,还是建筑用料以及木制门窗的精细工艺而论,在满清时期,在山西省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里,能够住上这么一处接近于豪华、气派的院落,不难想象,这户人家就绝非一般的普通农家了。

槐树院的东厢房,石头根基,砖木结构。整个门面是整体的木制门窗,门窗上雕镂着花纹,做工精细、考究。屋檐的两侧码头分别阳刻着“福”和“禄”,“福禄”两字遥相呼应。

东厢房的屋檐下摆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积水缸,可积屋顶顺流而下的雨水。由此可见,当年水的珍贵。

东厢房与其它房间相比,古朴且别具一格。室内里外间结构,宽敞明亮。尽管在这处院落里算是最新的房间,距今也有150年的历史了。房屋的顶梁上很漂亮的毛笔字迹清晰可见,写着“同治七年四月”(注:同治七年为1868年)。

这样说来,这处东厢房的建筑历史,要比我曾祖父的年纪还要大上三岁。由此推断,正房的历史年代可谓更加久远。

槐树院东厢房(2010年摄影)

之所以要详细介绍东厢房,是因为东厢房是爷爷和奶奶当年的婚房,父亲就是在这间房屋里出生的。

说来难以置信,爷爷是个疯子,一个不顾家的疯子。        

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一个给家族里带不来一丁点正能量的疯子,在这处院子里,居然住着最新、最漂亮、最宽敞的房间,说来确实让人难以置信。

在一个家族里,子女陆续娶娉罢,按照祖辈传下来的习俗,老人往往会留下最小的儿子守护在身边,其他子女就该另立门户,另起炉灶、分灶吃饭。这样,既便于管理,减少家庭中各种关系间的矛盾和摩擦,又可以让子女早早地独立起来,去担当起一个新的家庭。但是,在槐树院这个大家族里,一直分家不分灶,吃的是大锅饭。据家族长辈讲,这么多人之所以吃大锅饭,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他的疯儿子一家。

一个大家庭,给子女分房子就是个大事情。房屋好坏不一,由好到次怎么来划分?在子多房少的情况下,怎么解决狼多肉少的矛盾?分不到房子的怎么办?哪一个儿子搬出这个院子另立门户较为合适?有没有一个公平公正公道的分房办法呢?等等,这些事情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难题。

如果房屋划分依据是以年龄长幼来论资排辈,那么另起炉灶的自然会是稚气未脱的小儿子,但这样不通常理。如果儿子里面的老大高风亮节,把分房子的权利让出来去独闯一片天下,作为长子的疯爷爷显然是做不出来。如果以对家庭贡献的大小作为依据,显而易见,爷爷就是个负能量。这就意味着他的那个疯儿子——我的爷爷一家,会被本家族扫地出门,也就意味着爷爷一家的生活因为无人领料而被赶上绝路。

这一系列问题实实在在地摆在了曾祖父面前。

经过通盘考虑,曾祖父在这件事情上大体是这么做的:

为了公平起见,为了尽可能公道,为了让儿孙们大多满意,曾祖父在事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专门组织召开了几次家庭动员会议,征求过家庭成员特别是四个儿子的意见。在推进会议上,由曾祖父主持,四个儿子参会,并且还聘请了当地一位公认的、有权威的老者列席。会议以座谈会的形式举行,与会人员发言踊跃(疯爷爷除外),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会场上,四个儿子坐到一起,讨论研究,一团和气,相互敬让。会上,权威老者也做了发言,热情洋溢地谈了参会感受。最后曾祖父做了总结,会议最终决定:分划房子采用抓阄的方式——用这种古老的带有十足运气成分的办法来确定。会上还制定了工作方案,包括实施步骤和时间进程表,当场聘请权威老者作为此项工作的公证人,在公证人的指导和监督下具体实施操作,并规定在本次会议结束后,四个儿子要将会议精神和内容尽快传达给各自家庭成员,如果有不同意见或有更好的办法和措施,通过四个儿子迅速反馈上来。如果未按规定时间反馈上来,视同无意见。

此项工作按照实施方案按部就班的进行并圆满完成。

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爷爷分到了东厢房,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应该说,一个疯儿子能够抓阄抓到最好的房间,足以让人们相信,这个操作流程至少是公平、公正的。但从结果来看,又让人怀疑有一种谦让的成份在里面,这种谦让的成份有没有?那几个参加会议的成员应该心知肚明,也只有疯爷爷才不操这个心,才不去关心其中之奥妙罢了。

说起槐树院,历史久远,可追溯到清朝初期,比门前那颗大槐树的历史还要久远。只可惜,槐树院的建筑历史已找不到半点史料来源了。

这里,只从我的曾祖父那辈说起。

曾祖父,名叫王立本,生于1871年(大清同治10年),卒于1942年,享年71岁。

曾祖父养育五子,分别是王双驹、王二、王三、王四、王富。其中二子早逝,无后。

过去的家族中,家谱作为同一姓氏家族承继的依据,一般只记男丁,女儿的名字不在家谱里作记载的。

曾祖父次子王二英年早逝的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传说是在后套五原城修筑古城墙的时候“压入城墙”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把一条鲜活的生命给描述完了,象划过夜空的一道流星瞬间就消失了,连一点点想象的空间都不给后人留下。为什么叫“压入城墙”?我只能理解为“因公殉职”了。

祖父王双驹(1889-1969)和祖母李拴桃(1898-1952),养育三子一女。分别叫王秃子、王二旺、王亮小,女儿王俊女。

父亲王二旺,在同胞姊妹中排行老二,在槐树院大家族同辈的十一个弟兄中排行老四。

曾祖父王立本,别名王宽小,周边十里八村的都尊称他为宽先生。宽先生自幼好学,是当地有名的郎中,文化人。精于医术,兼躬农耕,聪明过人,名声相当好。据说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

曾祖父救死扶伤的好多事迹名扬当地。一日他出地干活,有患者登门求医,见他不在遂追于田间,他让病人休息片刻,等血气平静后把脉看舌翻眼,心想:“此人活不过今日,走的慢了会死于半路。”他踌躇片刻,开口道:“赶紧回家,卧榻静养。”结果患者回家后不到一日就病亡了。

曾经的槐树院,东把边的窑洞房门头上悬挂着一牌匾,上面写着“医德高尚”四个大字,就是当时民国时期时任县长赠予曾祖父的。几个年长的堂兄都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对槐树院里的这块牌匾都有印象。

可惜的是,宽先生不幸染上了抽大烟(洋烟,鸦片)的恶习。这种恶习的形成,也和当时优越的家庭环境不无关系。

宽先生行好,习善,积德。据本家族七爹王怀禄说起(宽先生也是七爹的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亲眼看到过这样一番场景:

抗战时期阎锡山的部队驻守山西,属下一个连队驻扎在赤泥墕村,据说连长姓胡,胡连长就借住在槐树院。有天正午时分,逮回来一个逃兵,用绳索捆绑着,推推搡搡地带回到了槐树院。

排长报告了胡连长,胡连长披着军大衣从窑洞房出来。他面肌僵硬、脸色黯淡地走到逃兵面前,然后拔出手枪,枪口指向逃兵的脑门,准备就地正法,杀一儆百。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曾祖父王立本,跑上前去跪倒在地,双臂紧紧地抱住胡连长的腿不敢放松,似乎一松手,枪声就会响起来。曾祖父哀声地向这位军官哭诉着、求饶着:

“求求官家,手下留情,宽大为怀!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饶了这个年轻人一命吧!”并且,反复唠叨着这一句话。

胡连长怔住了,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感到震惊和意外。曾祖父这一举动,撼动着军官的心。

沉闷的空气在槐树院的上空凝固着,每个人内心惊恐不安

静寂片刻后,植根于心底的那种人性的善良还是最终占据了上风,军官也不例外。军官无奈地摆了摆手:“看在房东主家的面子上,饶了你这一回,下不为例。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排长!你们的兵出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处理!”说罢,军官面无表情地就要返回房间,并迟疑地扭回头去瞅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王立本。能看得出来,军官脸上僵硬的表情此时也缓和了下来。王立本盯着军官的背影缓慢地站了起来,目光中流露出对军官的无限感激和敬意。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军官的背影移动而移动,目送军官进屋后,人们又将目光齐刷刷地移向了这位宽先生。目光像聚光灯似的笼罩着巨大的热量,当时天气并不暖和,而宽先生感到身上有股暖流在涌动。

事实上,在军官的思想里,逃兵这种现象时有发生,枪毙了这个小伙子和逃掉了没有抓回来是同一个效果,结果都是队伍中少了一个兵。多亏这位宽厚仁慈的宽先生出面解围,使得他就坡下驴,少杀一条命。军人就应该战死在沙场,以这种方式来了结一条生命,唉!实在是发生的太多了。如果没有宽先生,就在刚才,这条年轻的生命果真就会在瞬间消失了。他反倒从内心里对宽先生的这种仗义举动多了几分感动和好感,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据传,几天以后,就是这位士兵,在与日军的一次激烈战斗中阵亡了,而且是因为掩护他的排长而死的,死的很悲壮。曾祖父听到这个消息后心痛不已,闷闷不乐。那几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就在此时此刻,曾祖父是否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乡,在他的孙子辈里,也出现了一个逃兵,在荒漠里,正在拼命地向着家的方向,向着槐树院日夜奔跑着……那就是我的父亲。

宽先生治病救人,乐善好施,经常给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们看病,据说,也为好多看不起病的贫苦农民,免费或者减费看过病。宽先生治病所用的中药材大部分是购买的,还有一部分是自己到山沟里采摘的,并亲自加工配制。

当时,槐树院里人丁兴旺,吃大锅饭的家人就有三十来人,他们和谐相处,是个富裕的大户人家。再加上前来看病和陪同看病的人们出出进进,院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槐树下,经常拴着一些赶来看病用的驴马牛车。

据本家族长辈讲,祖父王双驹未疯之前,经常走南闯北,是个头脑聪明办事活套的人。一种说法是,祖父经常跑口外帮人种植、收割洋烟。主家给付的工钱一部分是银元,其余部分用洋烟来抵顶。

另一种说法是,祖父经常跑口外,跑到内蒙的包头、临河、五原这些地方往老家贩卖些东西,其中包括洋烟。他把洋烟藏在身上,带回去兑换成银元和粮食,贴补家用。

两个版本说法不一,不论是哪种,爷爷的疯不禁让人叹息,遗憾。

爷爷的疯是惊吓、受气、挨打的结果。

晋商在全国是出了名的,爷爷在经商作买卖方面,也有着很强的头脑和能力。听父亲说过,爷爷20多岁的时候,有一年,在内蒙后套给人种植收割洋烟。秋收下来,爷爷便把挣下的洋烟裹绑在身上,准备带回山西老家。在回往河曲的途中,快要到达黄河岸边的时候,不料遇到一伙骑马的匪帮。土匪们甩着马鞭,横冲直撞,把路上的行人抢了个遍。

爷爷也不例外,遭到了土匪马鞭的狠狠抽打。爷爷主动丢弃行李(包括包裹在行李中的钱财物),弃车保帅脱身逃跑,这才没有遭到土匪的追赶。爷爷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迅速把身上的洋烟解下来,埋在泥土里。随身的行李弃了,命却保住了,洋烟也保住了。掩埋洋烟的这个过程既瞒过了土匪,也没有被路上的同伴发觉。爷爷两手空空,失魂落魄地连夜逃回了槐树院。

隔日,爷爷叫上家人,一起赶到野外,很容易就找到埋洋烟的地方,把洋烟从土里抛了出来,这才带回到家中。

经过这前前后后的惊恐,爷爷大病一场,接连昏睡了几天几夜。更加难以接受的是,爷爷挣回来的洋烟,不但没有变成银元或粮食,反倒被他的父亲全部没收据为己有,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染上了烟瘾,是个大烟鬼。雪上加霜的爷爷病情继而复加,浑身发烧,噩梦不断,魂不守舍。等烧褪尽,爷爷便成了疯子。

爷爷的思维是:我用生命换来的薪水,是用来养活贴补这个家用的。可结果却是,一部分银元已经被土匪掠夺,一部分相当于银元的洋烟,又被亲生父亲掠夺并且用来挥霍享用,糟蹋身体,这种掠夺行为本质上也无异于土匪。这样继续下去,这个家还怎么过呀?我常年出门在外,揽工挣钱,受苦受累又受气,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到头来,一切奋斗结果却化为乌有,实在是想不通啊!大大,你这样做对吗?(过去晋北陕北称呼父亲为“大”,读音dǎ。此种叫法后来沿袭到内蒙后套地区,我们这代人也是如此叫法。)

而曾祖父的思维却是:这个大家庭的收支分配是由我来安排决定的。你小子外出打工挣来的银元也好,大烟也罢,就是属于这个大家庭的收入。至于收入怎么来分配,是用来贴补家用还是我自己享用,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父子俩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孰是孰非又咋能说得清呢?而且古之孝道中,孝顺就应该子从父命,百依百顺。这就导致父子俩无法发生口舌之战,各种想法无法据理力争,只能憋屈在各自的肚子里。如果此时,父子俩针锋相对大战一番,憋在肚子里的委屈一吐为快、就地消化,或许会导致父气愤子不疯的结果,也就好了。

事实上,爷爷果真疯了。爷爷这一疯,族里的家人也很着急,着急的人里包括他的父亲,以为他跟上了鬼神。于是,家人四处求神算卦,烧香拜佛,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请巫婆、神汉上门来做法驱邪,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家人们在巫婆、神汉的授意下,几次用殴打的办法来驱逐附着在爷爷身上的鬼神。这样,用来驱散那些凶神恶煞的鬼神所注入的全部能量,包括吞到肚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力所带来的负能量,完全由爷爷的肉体和精神来承受,真的被折腾得魂不附体了。

此后,爷爷神神经经,疯疯癫癫,嘟嘟囔囔,说出的话语不知所云,常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常在村子里胡跑乱窜,在村外四处游荡,很难收留。甚至,还会跑到很远的地方乞讨混日。回到村子里,也不断招惹是非,常常会遭受村里人的嘲讽、戏弄、谩骂和殴打,病情继而加重。

善良的奶奶,也跟着爷爷这种疯病常年受气,四处赔礼道歉,忍气吞声。在村子里,奶奶也渐渐失去了基本的做人尊严和话语权。

在槐树院这个大家庭里,收入和花销是统一管理和分配的。在曾祖父、曾祖母的主持下,老人和子女们一直钱财物共管,分家不分灶。不分灶实质上还算不分家,三十来口人吃的是大锅饭,直到爷爷去世三年后,才把这个大家分成几个小家,各自另起炉灶,分灶吃饭。

此前,之所以没有分家,据说,就是为了照顾爷爷这个小家。也听说,爷爷这个小家在吃喝穿戴方面,暗地里,总是会受到曾祖母的偏心和照顾。在槐树院,这个可怜的疯子并没有遭人嫌弃。按常理,在一个家庭里,受到特殊关爱的,往往总是这个家庭的弱者。

这就是父亲同胞姊妹四人从小的生存环境。

民国二十七年,即1938年,又是一个灾荒年。整个晋北地区民不聊生,百姓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周边山沟沟里的野果早被捡拾得很干净了,人们开始挖食野菜草根,剥树皮充饥,好多人因此患上了浮肿病,饿死病死的现象时有发生且有蔓延发展的趋势。

就是这个灾荒年,槐树院也难逃此劫。槐树院里养活的人也多,光景从富裕逐渐滑到了谷底,这一年新粮没有打下几颗,粮仓里存储的陈粮也逐渐见底,生活眼看难以为继。

加之当时内忧外患,日本侵略者正在疯狂地蚕食着中国大地,社会动荡不安,兵荒马乱。各路军队纷纷招兵买马,四处征战。到处有着抓壮丁的场景,父亲和他的哥哥已经达到了强行征兵的条件。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曾祖父提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由我的五爷爷王富牵头,领上我的大爹王秃子、父亲王二旺、叔伯爹爹王槐生、王榆生(三爷爷的长子和次子),一行五人出走西口外,去逃荒、活命、挣钱,来养家糊口。

那时,走西口的管理办法是这样的:由五爷爷王富带领四个侄子,到口外内蒙后套寻找做长工的地方。一年或半年下来,五爷爷负责分别从四个侄子打工的东家那里,收回挣下的工钱,返回河曲,上交到老家槐树院。然后,用这些工钱,供槐树院这个大家庭统一安排,维持生计。老辈人把这种管理方式称之为“供大家”。

春寒料峭,冷风嗖嗖,大槐树在寒风中呜呜作响,零零星星的残枝败叶被无情的风卷向空中。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槐树院的这个春节过的很压抑,饥饿的恐慌加上即将到来的骨肉分离,早把节日的气氛驱赶得无影无踪。

正月十五那个寒冷的清晨,槐树院的大门口,父亲一家在大槐树下恋恋不舍。十一岁的弟弟和六岁的妹妹拉扯着妈妈的衣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年幼无知的他们不完全明白眼前倒底发生了什么,两个哥哥这是要到哪里去?父亲和大爹向他们的疯爹和母亲叩过三个响头告别。跪拜过爹妈后,全家互相挽着手,在凛冽的寒风中哭泣着,大槐树被风抽打着发出的呜呜声几乎盖过了他们的哭泣声……

“大、妈,天冷,回去哇!人家我五爹他们几个还在路口等着了。妈,你把我大照看好,不要让他再乱跑了。弟弟、妹妹,你们一定要听妈妈的话!”父亲红着眼睛说。

父亲和大爹走向那条三岔路口,他们擦抹着眼泪,几步一回头,别离了槐树院,别离了这个家。两个瘦弱的背影踏着残雪渐行渐远,依次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迈上了走西口的漫漫征程……

大槐树几近光秃秃的枝头仍被风无情地抽打着,在寒风中呼呼作响飘摆不定,似乎吹不垮那最后一片枝叶决不罢休。大槐树在寒风中见证着眼前这一幕。

有道是:

“在家中,无生计,西口外行;

  到口外,数不尽,艰难种种。

(待续未完)

作品链接

【长篇纪实文学连载】王永昌‖《槐树院》(序、自序、目录)

编辑 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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