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土地最亲的人

在这个碧水环抱的小山城，我常会遇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农夫，他要么扛着锄头迎面匆匆走来，要么负着沉沉的背篼在前面缓慢移步。我不知道他是谁，但知道他是跟土地最亲的人。

盛夏的夕阳久久不愿收敛它的热情，山脚的湖水像着了火似的通红一片。我们逃到山顶去，湖面的阵阵热浪依然不依不饶沿背面陡峭的山坡一路攀爬，扑面而来。就在大家挥扇撸汗嚷嚷着要被热得融化掉时，一个背着豆角、扛着锄头的农夫突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浑身汗涔涔的，像刚从湖里破水而出一般，他的身后一根曲折陡峭的羊肠小道像细长的辫子一样甩向山崖下。

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那黑红的脸膛和皲裂的大手与一般农夫没什么两样。然而，他的微微裂开的嘴和那双亮晶晶的、在中年人里几乎绝迹了的纯净又充满热望的眼睛，使得他脸上现出一种让人艳羡的神情来——那是一种欣欣然满是喜悦的神情。

他见了急忙给他让道的我们，高兴地哇啦哇啦比划着跟我们“聊起天”来，原来这是个被上帝关上了一扇窗的苦命人。他是在说他的山崖下的庄稼吧？我望着他的脸，这是一张没有哀怨，没有悲苦、甚至也没有普通人常有的倦怠麻木的生动的脸，它只洋溢着盈盈一潭的喜悦。我们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崖下，却被高险的山势吓得连连退后。

暮色沉沉的晚秋，瑟缩的路灯在凄风冷雨中发出幽幽的寒光，小城的人们都被撵进了温暖的屋里。风雨迷茫中，一个弱小的身影缓缓负重而来。一晃而过的汽车大灯，蓦地照亮了背着一大背红薯的他，是他！就是他！他的低到尘土的、挂着两串儿清鼻涕的脸膛上依然溢着那欣欣然的喜悦。

冬阳普照的午后，我独自上山去晒太阳。忽然有高昂的“哦哦”声传来，放眼望去，对面我们夏天去过的山崖下，一段鼻尖贴着坡壁走的羊肠小道往下就是一小片缓坡，一溜溜纤巧的地块依势而筑，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正在一弯绿茵茵的胡萝卜地里 “哦哦”挥锄劳作，他就是那个欣欣然的农夫。

土巴大概有些冻结，他双手紧握锄头“哦”地用力举过头顶，经过面前划出一道饱满的半弧，然后“嘭”一声挖起一大块土疙瘩来。那刚出土的胡萝卜似乎很让他惊喜，他一边捡拾一边欢快地哇啦着。渐渐地，挖出的胡萝卜就成了堆儿，那新翻出的黄土衬着胡萝卜红艳艳的根儿和翠绿的樱子，在蓝天白云下是那样的让人赏心悦目。农夫走到地边，脱下黒糊糊的外套往旁边桑树上一扔，随便踮脚和那树比了个高矮，哇啦几句，然后席地坐下。他就近拾起一根胡萝卜，在裤腿上胡乱抹两下就开始大快朵颐，远远的似乎也能听到他啃萝卜的咔嚓声。他饶有兴致地望望山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又望望四周静寂的山石树鸟，随手抓起一把被冬阳烤得油酥酥的土疙瘩，一边捏摸着，一边又放开喉咙畅快地“哦哦”起来。

这个跟土地最亲的人，他把生命的根紧紧扎进土里，用生命深嗅着泥土的芬芳，体味着土地的阔达，汲取着土地给予的无穷力量，就那样欣欣然地、昂扬的、纯粹地活着。

作者：和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