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酒城三月的早晨，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周围安静得只听见蛐蛐儿叫。远眺赤水河，清澈的河水在群山之间奔流向大海，去实现自己的“海之梦”。走在酒城的路上，缕缕晨风轻拂我的脸庞，新鲜的空气使我习惯性的深呼吸，顿时让我身心放松，瞬间心情愉悦，又开始准备去迎战新的一天。

二十多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刚看过《山之子，海之梦》的电视连续剧，剧中的豪情壮志还在心中激荡，我便怀揣着梦想，沿着这条美酒之河兴冲冲地来到厂里报到，从此开始了我的酿酒生涯。进厂的时候正逢下沙，看见师傅们上下翻飞的铁铲，体力都游刃有余，而且每次润完粮都会休息一阵子，当时心里想，我干这活应该没问题，接下来的几天里，真实的情形颠覆了我的这种想法。

老冯是我进厂时的组长，人精瘦但精神，脾气火爆，嘴上留着两片浓密的八字胡，他总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下沙工作在他的带领下开始了，老冯最开始教我们铲没打水的干粮，并把铲粮的要点一一讲给我们听，也给我们做示范，可就算是铲没打水的粮堆，几天下来，我们的双手也满是血泡，加之工作时间又长，特别是老冯“监工”的那份得意劲，让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甚至还有些怨气，后来在家人的劝导下，我又咬牙坚持。

接下来的日子更为血腥，老冯把码好的粮堆撬出一个大坑，不断的加入热水，吆喝着我们快速翻拌粮堆，而且必须要铲出节奏感，如果谁的铁铲碰在一起或铲粮时“拖泥带水”，他就会暴跳如雷，凶神恶煞的接过铁铲再次示范。我们手上的血泡磨破又长，长了又磨破，每天脱下手套看到自己手指根部几个血红胀满的血泡时，心里酸酸的感觉，随时都有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有时还刻意让老冯看我们手上的血泡，可老冯视而不见，他最上心的还是他的粮堆，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变态狂。每次我们润完粮正准备休息的时候，总会被他暴怒的大嗓门震回到晾堂里，原来我们润过的粮都会跑水，堆积的时间稍长，晾堂上就会积起水洼。老冯总能在粮堆开始向外渗水时叫住我们，他心情不好时还会直接骂娘。遇到摊晾降温的时候，老冯连饭也顾不上去吃，我们私下也议论他是不是大脑有问题，可他依旧我行我素，这里摸摸，那里瞧瞧，还不时的记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数字和符号。残酷的二十多天终于熬过去了，躺在家里的床上就不想起来，任凭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催促，还是没有起床的念头。

转眼又到了糙沙季节，心里的阴影还没消失，不过没想到的是，糙沙的感觉轻松多了，而且我们拌和的粮堆也不再跑水了。老冯就一直嘿嘿傻笑，在晾堂里也总能听见他没节奏感的小曲。我们又私下送他一绰号“神经病”。接下来的日子每次出甑摊晾的空闲时间，老冯就会把我们聚在一起讲习酒前辈们偷师学艺、肩挑背磨、半工半农的酿酒故事，久而久之，我深深的被习酒前辈不畏艰难险阻创业的精神折服，对习酒精神肃然起敬，在我心中也逐渐萌生了一种信念——习酒精神。

后来我又辗转进了制曲车间，每次一进制曲的大门，殷勤的曲蚊就迎面扑来，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制曲工作的艰苦超出了我的想象，那时候也正好赶上公司的大发展时期，制曲产能严重不足，但又不能投机取巧，于是便把能做曲的厂房都利用了起来，甚至在向阳和两河口扩产。来制曲报到的那天，接待我的是一位精干的大姐，扯着大嗓门把我迎进了车间的办公室，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便跟她学习生产技术。我每天的工作便是跟着大姐穿梭于三地制曲生产现场。大姐文化程度不高，却很健谈，也特别阳光，表面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每一次跟她去生产现场，都总会被她震惊。她检查生产的时候，驻足的时间很少，但判断的准确率却非常高，而且每有操作问题，她都会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她示范或者讲解的时候，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接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间也尝试着分配给我一些工作，我仗着自己进修过发酵专业，自认为跟大姐学习的这段时间，已基本上掌握了制曲工艺。我便开始试着做曲，根据作业指导书要求构想好了参数的搭配方案后，便吆喝着兄弟姐妹们开工，看到一块块成型的曲胚整齐地摆上曲架，我脑海中已呈现出那满室金黄的曲块，弥漫着沁人心扉的曲香。可天不遂人愿，几天下来，发酵越来越不受控制，入室的曲胚不是长霉严重就是掉落太多，升温也不正常，此前原本甜美的梦瞬间化为乌有。我心急火燎的找到大姐，大姐二话没说就钻进发酵仓，并连续几天指挥着通风排潮、补水，直到经过两次翻曲后才逐渐正常发酵，可这批曲最终还是因为前期的不正常发酵入了次品仓，看着一堆堆黑不溜秋的曲块，大姐的眼睛布满了雾气，我机械地走到大姐身边，准备接受大姐的批评，大姐看了看我，第一次沉重的对我说：“只有自己走过的路，才知道它的捷径；只有越过了坎坷，才有动力去超越；只有经历过失败，才能积累成功的经验；只有用心营造，才有广阔的空间。”        

大姐退休了，我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对我说过的话，整天对着金黄的曲块琢磨。每天走在少了老冯、少了大姐的这条道上，眺望着远处奔流的赤水河，心里频添几许忧思，特别是看到生产现场刚来的这群“新兵蛋子”，顿感肩上的担子沉重，只有每当举起这杯注入灵魂、注入心血的习酒，才一次次卯足干劲，又有了吹尽狂沙始到金的坚韧。

落日余晖照映在赤水河上，金光褶褶，水光辉映成了一条金光大道。入夜时分，酒城上空此起彼伏的酒令声久久飘荡——习酒！一，二，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