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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天涯尺素书


晚樱:

我的短暂的旅程结束了,你一定在等我的故事,我这就说给你听。

下车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因为并不需要吃东西,也并不瞌睡,所以,我打算沿着奈良江边一直走到樊城里去,四个小时的步行,旁人看来很辛苦,对于我来说,却刚刚好,晚樱,你知道我有心事要想。

     苏  云

房间是临街的小一间,门开着,垂着雪白的、下方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棉布门帘,冬日的太阳光雾白雾白的,使人觉得了无限的冷清。屋外三步之遥,我就听到了卓生姨夫和他的儿子说话的声音,所以我掀起了门帘直接进去了。苏云阿姨端坐在椅子上,脸色木木的白,没有半点光泽,头顶的发却乱纷纷的白了许多。还没有站定,我的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苏云阿姨看到我,就站起来一把抱住我,她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脖颈里,刺骨的凉。

卓云姨夫说,眉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冻坏了吧,你们俩快去里间暖着说话吧,这儿我和小鱼忙的过来。于是,苏云阿姨牵着我的手,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走进了里间的卧房。

里间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因为比铺面更简陋的缘故,反而显得更冷了一层一样。我坐在木板支好的床沿上,用手摸了摸铺的盖的,不很厚。苏云阿姨很快的插上了电热毯,让我把鞋子脱了坐床去。我说我不冷。于是她也和我不一样,就坐在床沿边,垂着两只脚握住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对望又沉默,沉默又对望,说了寥寥几句话。

病已经是没有办法了,说什么好呢,心里只有无尽的痛楚。

我却再怎么也不能在她面前哭泣。于是强忍着待了一会,就狠心走了。

奈良江的水,青玉一样的缓缓流动着,河岸上蒹葭苍苍,真的是蒹葭苍苍啊,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晚樱你知道,苏云阿姨是我的保姆,带了我八年,虽非亲生,也如亲生。她把她从一个少女时候的情怀和初做了母亲的爱,都给了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生来世上,最初长达八年的熏染,我的性情,和她并没有两样了。

可是,她一并也把她的病传染给了我,晚樱,你知道我绝不是怪罪她,我只是心疼,晚樱,你知道的,我只是心疼,心疼她,也心疼我自己。

她只比我大了十二岁,今日里,她还很年青的时候,就要是这样了,我如何不心疼她。除了每岁里,抽空来看她一次,我还能做什么呢。

沈 剑 辉

晚樱,和这十一年里的每一次一样, 这次,我照例的见到了沈剑辉。

拜访他,依旧是在他做事的地方。

依旧是临近午间的时候,我敲门进去,依旧是他很快的站起来用一个很礼貌的手势,示意我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也是依旧,他很快的倒了一杯热茶端给我,不敢看我。

晚樱,我依旧是局促,胆怯,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就那样低着头双手捂着茶杯,安静的坐着。

太阳光从阔大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照着他也照着我,这就够了,虽然我们依旧没有说话。

一杯茶凉到了不是很烫,可以喝了的时候,他开始问候我的家人。我一一说了安好,也问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晚樱,接下来你知道,无非就是工作啊,天气啊,平时的生活啊,学术啊,之类的话,不痛不痒。

也许是这次我来的不是照例的时候,也许是我不经意给他说起过什么。他突然的问起我的身体,这是以往没有过的,因为我比他小了许多,并且看起来多么健康啊。

想起苏云,我突然的无限悲戚起来。竟然就幽幽的告诉了他,苏云阿姨怕是时日不多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阳光并没有马上暗淡,可是屋子肯定是暗淡了,不然,晚樱,我为什么突然看不清捧在手里的刚刚还一片一片在绿水里飘着的青玉一样的茶叶子呢。他突然侧转了一下身子,不要胡说,好好的不要胡说,他突然的严厉起来。

既已如此,我就索性说了下去,我无所谓,因为我并不觉得这生有什么趣味。

我觉出了他的焦虑,反复的搓着双手,说你要治疗。

我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两个人的安静,这样的疼痛的程度,刚刚好,像这十一年以来,岁月所给予我的全部的默默无言和寂然隐忍。

良久,他走了过来,给我添水,我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微微颤抖的茶杯,晚樱,我依旧不敢抬头,他依旧不敢看我。

我心如沸水,却早已泪尽春衫,他何尝不是。可是,晚樱,我依旧不敢抬头,他依旧不敢看我。

晚樱,十一年了,没有哪一年的这个清晨,当我敲开门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和他不是这样,把一场旷日持久的心事表达的仿佛陌生。

       叶 秋 霞

晚樱,回到镇上的时候,我十分意外的碰见了叶秋霞,有十二年没有见她了吧。不再是很短的男孩头发,而是很时髦的披肩黄色大波浪,只是我觉得好像染的太黄了些。身材和脸型不再是中学时候有些婴儿肥的样子了,很纤巧的模样。皮肤依旧是白的白的,晚樱,还是你十五岁的时候偷偷给我说过的样子,白的白的有点过,可是此时我想,许是擦粉太多了的缘故。

她也看到了我,想躲闪,我迎了上去,我哈了哈气,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我笑了笑,她却依旧脸若冰霜,你好吗,秋霞。她望了我几秒,竟然没说话就从我左侧快速的走过去了,有风的样子,我觉得了尴尬,可是,这又是什么关系呢?也许,这才是最合理的她和我相遇的样子。

今天没吵我算很好了,晚樱,你知道,她和她的爱人梁田,我们都是在一个班里读了三年书的,那时候,你们几个住校的多么淘气啊,把人家匡老师的煤油、土豆都偷完,还把王老师的煤炭也给一点点的都拿来烤了火,那个时候是太冷了啊,住校生的日子真是可怜,我记得你后来还说,老师们对于你们的偷窃行为其实是知道的,连是谁什么时候拿的都知道。我还记得那个被我们起了绰号叫根号2的柯老师,他堆在门口了煤炭永远是偷不完的,他是想让孩子们偷啊。可如今,他老人家都已经不在了。

嘿嘿,晚樱,十几年来,叶秋霞吵了我不下四次了吧,每次都很凶,一副不手刃我不甘心的样子。反而让我觉得她的可爱。

说来也是心痛,她父母年迈,哥嫂苛责,哪能和我们一样一直读书下去呢,早早的和梁田一起辍学了打工。她大梁田五岁,又自觉不是很漂亮,所以,从中学那会就疑心梁田喜欢我,处处戒备。后来,我们各自山高水远,可是她的心病没有完结。

网络发达后,她有一天从梁田的扣扣上看到梁田问候我好的信息,于是这为她吵我埋下了祸根,虽然,晚樱,自你提醒我之后,我删除了梁田作为好友。可是,叶秋霞就这样无端的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电话吵了我不下四次。我十分愤慨,又不会和她一样骂人,于是,晚樱,我就托付你拜托她不要再找我,我真的和梁田比同学还同学。晚樱,后来你告诉我,叶秋霞之所以如此停不下了,就是梁田每次醉酒后喊我的名字。我的心突然就很凄然,为叶秋霞,为梁田,也为我自己。

晚樱,叶秋霞不知道,我所爱的,不是她的爱人梁田。而我,如何就能、就敢让她知道,我所不能忘记的,是她的舅舅沈剑辉!

晚樱,我又去看了我们的娟儿姐姐,我们的蕊蕊姐姐,她们的孩子好可爱啊,喊我是女特务。哈哈,许是我并不大笑,而且穿的很民国的样子吧。

我买的返程票是晚上七点半的。

晚樱,我没有想到,一向很静默的沈剑辉居然发信息说要送我一程,他许是在担心我的生命了。我的心突然的就很紧张,这是我,这是我所说不清楚的情绪,是害怕还是渴望还是不敢相信还是什么啊?总之心很乱。但是,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我无法拒绝,虽然我拒绝了大家来送我,我知道我唯独拒绝不了他。

离开船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才到江边。晚樱,他选了江边很古典雅致的圣·格拉咖啡厅。我敲门走了进去,里面真是富丽堂皇,完全不是他做事的地方的书君子的清格雅致的氛围。他站起来,向我致歉,说,实在是,只能在这里了。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杯咖啡,一杯是心形图案,一杯像是什么花的样子,有点凌乱,其间一颗小心也是赫然。

晚樱,我又局促起来,他问我吃什么,我说,你给我什么,我吃什么。他默不作声,想了想,点了黑椒牛扒给我,自己点了意大利牛河。

各自低头各自吃,各自沉默,各自五味杂陈,我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很少。

晚樱,我的心是暖的,也是碎的。只有你知道,沈剑辉,他知道吗?

晚樱,你了解我,我是渴望他拥抱我的,仅此而已,晚樱,真的。可是,我知道,这一生,或许,我和他都不会伸出手臂去的。他有妻子,我有夫君,他,沈剑辉,大我十几岁的他,只能是我的老师。

我们,甚至都不敢对望彼此。

船就要开了,江面上风很大,头发凌乱的飞,他的影子模糊的快要不见,我的眼泪又流来了。

晚樱,沈剑辉知不知道呢,在他去付款的当儿,我在他的大衣的衣兜里放了一个纸条:

今夜 星辉如玉

今夜 星辉如玉 伊人

你是否也在找寻你的诗句

以及 你的可爱的 却永无法和你相聚的

灵魂的伴侣

她的脸颊贴在纸背上

身体在故乡  雪花

麦田和蒹葭上

数十年走失

今夜 星辉如玉 伊人

为遇见你

我独自一人  在细雨里 

在被太阳焦晒过的大地上

期待  伫立

又沉默良久

今夜 星辉如玉 伊人

你的灵魂高洁 身体康健

你的心灵宽和 勤谨

而又

何尝不想去爱

金骏眉子

晚樱,琦玉的枫叶很红了,我邀请你来,你来我和一起,仰面吹这人间的凄迷的风。

盼着在年前你就来!

另:你要的《空谷幽兰》,我已托梧桐雨邮寄给你,请查收!

                    致我的晚樱:想你的眉子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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