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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 ‖ 窦小四


我  的  老  师

作者:

窦小四

那时候,我四岁半,就被送去上学前班。

八十年代初,在地处大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农村,和我同岁的孩子,很少有这样的待遇,说村里有个学前班可以去上学。可是,我就是这样好运气。

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逐渐在各省试点学前教育,只在极少的地方有学前班,我们村的小学里,就很洋气地有了这样的一个规模玲珑的学前班,班上只有十几个孩子,我就是其中一个。

四岁半的孩子,是不大记事的,可是很有趣很重要的,自然会记住。

管我们的,是哈喜梅老师,四岁半的我,那时候尚不知道她的职位叫“班主任”,只是记得她长得很好看。

她是个回族姑娘,对哈老师的年岁用“姑娘”这个词来界定是我处在现在这个时间维度上对她的回忆,其实在当时,在一个四岁半的小姑娘的眼里,她是个阿姨。

现在把记忆倒回到八十年代初我四岁半时候的印象,哈老师很漂亮,皮肤白皙,身材姣好,眼睫毛很长很长,嘴唇粉粉的,她爱笑,气质里有着回族小姑娘特有的异质的娇媚和风情。

也是有课程要识字的,可是,我竟然丝毫都想不起来我到底学了那些笔画和字,只在记忆力任凭几十年岁月也没有消磨掉的,是教室背后,也就是教室的后背墙和庄里人家的院墙形成的一个很长狭窄的巷子,这巷子有什么奇特呀?不,巷子的尽头,有个用泥巴和木头筑起来的小屋子,那屋子多么小啊,连一只想要伸展腰身的大狗也装不下。

可是,这小屋子的,哎呀,我都欢喜的说不出来话了。

这小小的屋子里面,是被用木头隔成一层一层的了,全部的光彩和欢乐,全部都来自这些小隔层上放置的小东西了。

那是些什么呢?

是哈老师用布匹、丝线和小珠子,一针一线做成的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兔子啊,乌龟啊,小老虎啊,毽子,沙包啊,简直应有尽有。

哈老师的手可真巧啊,那布娃娃的眼睛你只要盯着看,好像太阳出来的时候她会笑,下雨的是时候她会哭,而落雪的时候,她会觉得冷一样。

还有那些沙包和毽子,五颜六色的布匹,五颜六色的大公鸡尾巴上的大气而弹动的毛。

这些亮丽的颜色,在那个因为贫穷和沉寂而灰扑扑的年代里,像霞光一样地,照耀着我们的童年和连我也没有预料到的几十年岁月之后,琐碎而艰辛的生活留在我心中的尘垢。

铃声一响,哈老师一扬手,我们就像一群出圈的小羊儿一样,摆动着小小的屁股,一起跑向了教室背后那个细长的小巷子,然后,挨个儿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从那小屋子上的短促的木头栅栏里,伸了小手进去,选一样自己喜欢的玩具出来。

然后,等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个玩具之后,学校门内小小的场地就沸腾了,哈老师就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眯着眼睛,踱着方步,在旁边走来走去,一边叮嘱,不要把它们弄脏了哈……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我不记得了。

那一天,大约是个春末夏初的一天,那天的天气,奇异的好,高大的白杨树上新绿的叶子,油油地单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做完早操之后,大家都被集合到学校门口的场地上,参加升国旗仪式。

那是我们小小幼儿班第一次参加,幼儿班因为有统一的服装,又因为小,所以站在最前面。

状况出在我身上,别的孩子都是小白衬衣小白短裙,我却因为羞涩,小白短裙下面穿了一条小灰格子的长喇叭裤,这样的着装如果放在今天舞蹈班的小朋友身上,可能也不足为奇,但是,在那个整齐划一的、规规矩矩的年代里,这个看起来就很错位,很别扭。

孩子们叽叽喳喳,好半天才整理好队伍,等哈老师忙完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着装。

于是,就发生了我记忆中非常耀眼的一幕:鲜艳的五星红旗下,雄壮的国歌声中,为了不影响氛围,不遮挡视线,哈老师轻轻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认真地帮我把那修长的小灰格子裤子的裤腿,小心翼翼地整整齐齐地向上卷,一层一层,一直卷到我的大腿根处,直到它们完全掩藏在怕小白裙子的下面,因为,我不记得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了,接下来有节目要表演,我们幼儿班哈老师给我们编排的舞蹈是《春天在哪里》。

这是一件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一件事,可是,它在我的记忆里,不但长久地存在着,还一直在闪着金光。在我后来的从教生涯中,每当我因为学生的捣蛋淘气而简直怒不可遏的时候,只要我想起在我幼小时候,哈老师那温柔的一跪,我马上就消弭了怒火的气焰,调整情绪,从而能够继续和颜悦色的面对犯错了的学生了,我想,我性情上的一部分和风细雨,是哈老师给我的。

后来,我们读了一年级,哈老师又从一个蹦蹦跳跳的我们的幼儿老师,变声成了一个立刻间就严肃起来了的数学老师。

大概她是觉得我们的教育已经步入学习的正轨了,所以,对我们特别严格。

哈老师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深绿色竖条纹围巾,每当我们作业做不好的时候,哈老师就会用她那条对折起来的绿色长围巾抽我们的屁股,柔柔软软的,哪里就能抽疼?被打的学生,也只是红着脸莞尔一笑,更有调皮的,还朝老师吐吐舌头,哈老师板着的脸就再也板不住了,也就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到了三年级,哈老师就不再教我们了。

2013年暑假,张家川六十周年县庆,娟邀请我和她一起去体育场看演出,在走过新华书店那条街的时候,在一个店铺门口,娟突然给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刚才过去的那个阿姨,你能认出来是谁吗?”

我回过头去看,一个微胖的回族阿姨,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头发整齐地挽在了帽子低下,一身黑衣,皮肤白皙,靠着我和娟这个方向的她的右耳的耳环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一脸茫然,回过头来对娟说:“认不出来,不知道是谁。”

娟咯咯地笑起来,说:“是哈老师啊!”

“啊!你不早说。”在埋怨娟的瞬间,我的脸潮红,有关于她的一切,在我的记忆里活泛闪耀起来,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我四岁半时候,回到了哈老师还很年轻时候,那些她亲手绣成的各种活灵活现的手工玩具时代……

抬望眼再看,哈老师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突然想追过去,问问哈老师,这些年您过的好吗?您还能认出我和娟吗?我想对哈老师说,我说,老师,我的童年的幸福,有一部分是您给我的……

可是,我又停止了这个想法,于她,大概是不愿意她将近三十年未见的学生,看到她衰老时候的模样吧。

可是,之于我,不论岁月让她的容颜如何更改,哈老师,她都像一泉温润天地的泉水,一个鲜草滴露的春天,成了我生命中一抹永不消逝颜色的暖。

日子冗长而漫漫,在极其枯燥乏味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走路,走路的时候,我就喜欢唱歌,在我那所唱的歌曲里,依旧会有我在学校里学会的第一首歌曲:

春天在哪里呀?
春天在哪里呀?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嘀哩哩嘀哩嘀哩哩,
嘀哩哩嘀哩嘀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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