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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将儿子举报父亲坑蒙拐骗、老子送儿认罪服法、妻子揭发丈夫贪污受贿、丈夫作证妻子犯罪等等诸如此类的举动都一概地推崇为“义举”而广泛地张扬于社会，并将其升华为一种精神楷模倡导全体社会成员一并学习、仿效之。 事实上，对这种建立在“灭亲” 基础之上的“大义”之举，客观地说，我们以往过多关注的是它对维护法律秩序所起到的积极作用，而关于它对我们整个社会伦理秩序造成的冲击却没有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重庆市万州区发生的一宗儿子因对父亲9年前举报其脱逃犯罪的“大义”之举耿耿于怀，刑满释放回家的第三天，儿子就用木凳将70岁的老父活活砸死的惨案，使我们不能不对我国现行的人伦与法律之间的关系问题予以重新认识，对我们一贯倡导的大义灭亲的价值取向予以重新评价。 九年前，父亲大义举报儿子越狱脱逃 1968年12月19日，在一阵阵凛冽的寒风呼啸声中，一个新的生命来到了重庆万州区葵花乡田家村农民邓延荣家，望着胖乎乎的儿子，夫妻俩喜上眉梢，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育有两女，儿子的到来，无疑给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增添了活力，他们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儿子培养成有用之材，特地给孩子取名为邓万宏，指望儿子从小立有宏图大志，长大能成为有用之材。或许是对儿子成材寄予了太多的厚望，邓延荣坚持严格要求邓万宏，并坚信“黄荆棍下出好人”的古训，且在邓万宏之后，父母又生养了两个小弟弟，在对邓万宏的教育方面也就逐渐地少了些耐心，一旦邓万宏做错了什么事，邓延荣采取的教育方法是非打即骂，平时也摆出一副不容亲近的架势来，以维护父亲的尊严。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邓延荣设计的成材路线进行下去，当邓万宏小学毕业后就再也不肯上学了，邓延荣没有办法，只好让其回家务农。繁重的农活压得邓万宏无法忍受，1985年他独自一人跑到县城找出路，结果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很快迷失了方向，将肮脏的手伸向了别人晾晒在阳台上的新衣服，将偷来的衣服变卖成钱后供自己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接着又去偷自行车，结果被抓获，为此，他被送劳教1年零6个月。 恨铁不成钢的邓延荣又气又急，考虑到儿子系初犯，还有改好的可能，他不停地往劳教场所跑，与儿子谈心，鼓励他从头再来，邓万宏也悔恨不已，表示要接受教训，解教后一定做到浪子回头金不换，邓延荣自然十分高兴。一年半的光阴转眼即逝，解教后，邓万宏回到村里老老实实地劳动，规规矩矩地生活，邓延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谁知好境不长，邓万宏好吃懒做的毛病又开始慢慢地暴露出来，不时地干一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之类的不法勾当。心急的邓延荣无计可施，可又不甘儿子一辈子都不走正路，就不断地辱骂邓万宏，以期能唤起他的良知，父亲越骂，邓万宏就越反感，父子俩的隔阂越来越大，1990年5月，邓万宏因犯盗窃罪、诈骗罪被判刑4年送往劳改场所劳动改造，对邓万宏彻底失望的邓延荣再也不相信儿子能改好，自邓万宏被抓的第二天起，父子之间就没有过任何的交往了。 到了劳改场所，失去人身自由的邓万宏不思悔改，1991年3月、1993年1月两次从监管场所脱逃而分别被判刑1年 和5年。1994年8月，他再次脱逃监管而潜回老家，然后在家里和亲友之间躲藏，追捕干警多次到邓家捉拿均未获成功，作为一家之长的邓延荣深知知情不举会给全家带来的严重后果，当年11月，邓万宏到他姐姐家吃酒，邓延荣果断地向当地政法机关举报了儿子的行踪，当天中午，正在酒席上尽情吃喝的邓万宏被抓获归案，这次被抓，他再次被加刑5年。 当邓万宏从多种渠道得悉自己被抓系父亲“出卖”之后，内心感到特别地失落，他认为再毒的老虎都还不食子呀，为何父亲非要把我送进监狱才高兴呢？联想到自入狱劳改以来，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气不打一处来，发誓出狱后一定要好好报复邓延荣。 孽子刑满回家三天即杀父 2003年6月13日下午，刑满释放的邓万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但他并没有一丝高兴之情，家里的老房早已垮掉，70岁的父母借居在二儿子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邓万宏也只得与父母一起借居在弟弟家，好在弟弟两口子已外出打工，短时间不回家。想到现在自己已是年过35岁的人了，却还是形单影只的单身汉一个，家里又一贫如洗，邓万宏的心里好不凄楚，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9年前父亲对自己脱逃行为的举报，就更加敌视邓延荣。 14日晚，邓延荣邀请邻居夫妇到他家吃饭，想缓和与儿子的关系，席间，邻居劝邓万宏这次出狱后，一定要好好为人，邓万宏听罢，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邓万宏突然斯声力竭地大声指责邓延荣“我坐这些年的牢，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我跑出来，你还要找人把我捉回去，你哪还有点父子情！ ”邓延荣不甘示弱地回答“邓万宏，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要说这些，你跑出来回到家里，我知情不举，我也走不脱的嘛，你自己不争气，到处犯事，还要怪这怪那的”，两父子越说越气愤，邻居夫妇劝都劝不住，争吵到激烈处，邓万宏将碗中剩余的饭菜一古脑儿地泼向父亲，恶恨恨地扬言“你给老子去死”！邓延荣准备还手，被邻居夫妇拉住了。当晚，邓家父子俩不欢而散。 得悉邓万宏刑满释放回家，亲朋好友于16日来看望他，大家免不了又是一番规劝，邓万宏仍旧不言语。晚上9点多钟，当客人都走后，邓万宏突然又哭又闹地对母亲大发脾气“你们两个大人是没用的老东西，家里房子都没得住的，要不是那年老不死的假装积极举报我，我啷个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母亲回答说“我们人老了，找不到钱用，你人还年轻，现在又自由了，各人出去找钱嘛，再说事情早已过去了这么的年，你还要提它做什么嘛！”，邓万宏横蛮地说“从今以后，你不要跟老东西睡了，让他尝尝一个人睡是什么滋味”“放屁，我一辈子都是跟你老头睡”，见母亲还嘴，邓万宏立即上前挥拳猛击她，望着儿子瞪着的血红大眼，母亲感到有些害怕，悄悄跑到卧室对正在收拾东西的邓延荣说“老头，那孽子个刚才把我打痛了，我怕他整出事来，先到邻居家躲一躲”，此刻，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齐涌上邓延荣的心头，晶莹的泪花在他眼框里打转，他多少预感到邓万宏要整出点事来。是祸躲不脱，但决不能牵累与自己相濡以沫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妻，便叮嘱妻子“他娘，外边天黑，路上各人小心点，这都是我当年举报他脱逃惹的祸，唉，没办法，听天由命吧”。 谁知这竟成了夫妻俩的最后诀别。待妻子走远后，邓延荣主动接近邓万宏，规劝他要学好，不要再犯错了。邓万宏不听则已，一听更加怒火中烧“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不是你以前举报我，我又啷个会成今天这个样，信不信老子今晚除脱你”，邓延荣好心没讨到好报，也被激怒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要纠缠不清做啥子嘛，当时我那样做没有错，你想打老子，老子还要打你这个混帐东西”，说完就顺手操起一根竹竿去捅邓万宏，邓万宏咬牙切齿一动不动地等父亲打了他几下后，突然起身将邓延荣按倒在地，然后手举一个木凳朝父亲的头部很很砸去，边砸边叫“我叫你去举报，我叫你去举报”！鲜血象出膛的子弹从邓延荣的脑袋喷向墙壁，可怜70岁的老人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命赴黄泉，砸烂一个木凳后，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父亲，邓万宏觉得还不解恨，又拿起一个木凳不断地砸向邓延荣的脑袋，直到将第二个木凳又砸烂了，邓万宏才心满意足地住了手。 逃，逃，逃，孽子终归逃不出恢恢法网 外出躲难的邓万宏的母亲看到邻居家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了晚上11点半，猜想邓万宏闹够了，该已入睡了，同时也担心留在家中的邓延荣的安危，因为她从儿子邓万宏当时打她的狠毒劲就看出了他铁心要在家里整点事出来，便一边打着手电往家赶，一边在心里不住地祈祷“家里千万莫出事，千万莫出事，”到了家门口，她怕惊动邓万宏，就轻喊“邓延荣，邓延荣，开门，开门”，喊了几遍均无回声，就轻轻推门，虚掩着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借着手电亮光，她看到邓延荣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就“哇”地一声大叫起来，邓万宏母亲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划破了山乡的宁静“老头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邻居们从四面八方赶到邓家，摸摸邓延荣的鼻孔，发现他早已断气，就立即向公安机关报警。接报后，刑警们迅速赶往案发现场，只见邓延荣斜躺在堂屋地上，其头部、面部、颈部多处被砸伤，面部皮肤及软组织被钝器打得稀烂，颅骨骨折，除了头下有一滩血而外，还有大量血迹喷溅在墙壁上，尸体旁边放有两把被打烂的木凳，显然这就是作案工具。现场之惨，令这些见多识广的刑警们也感到有些吃惊，从凶手下手之很毒看得出凶手与被害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那么，是谁与这样一位70岁的老人有这么大的矛盾呢？谁作案的可能性最大？经过紧张的排查，刑警们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确定不移的结论：凶手就是邓万宏！一张抓捕邓万宏的法网迅速张开。 邓万宏杀害老父后，就趁黑匆忙逃往万州城，他一路非但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反倒觉得杀死老父后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快感。 第二天，他在城里用打电话到老家邻居家里，用一副非常满足的口气问“喂，我们家老头儿死了没有”？为了稳住邓万宏，邻居赶忙叫来他的母亲与他对话，母亲回答说父亲还没有死，现在正在抢救，邓万宏听后，哈哈大笑“你们骗不了我，就算他是个铁脑壳也被我砸瘪了嘛，他不死才怪”，说完就挂断电话。 邓万宏到哪里去了呢？在拥有160余万人口的万州区要来搜捕一个人，虽然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也难不住身经百战的破案刑警们。17日凌晨，在搜查邓万宏留在家中的物品时，刑警们发现他与万州城里一开百货小店的万玲（化名）有过不少的书信往来，那么，她是否知道邓万宏的踪迹？同时，邓万宏的两个弟弟都在广东打工，也不排除他潜往南国躲避搜捕的可能.。 于是，警察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万州到广东的必经咽喉、渝鄂交界处的苏拉口布控，一路赶赴万玲家。 经查，万玲夫妇与邓万宏已经相识好些年了。原来，在监狱服刑的邓万宏因一直固执地认为是他最信任的父亲出卖了他，感到在这个社会上任何人都不可相信，生活没有什么指望，于是对生活就采取了游戏的态度，几年前，他从报上看到万玲的丈夫因伤至残的消息后，他觉得天老爷给了他一个戏弄他人、报复社会的机会，他就提笔给万玲写信，劝导他们不要在逆境中沉沦，要自强不息，谎称自己现在虽然身陷囹围仍对生活充满信心，实则他是想通过与万玲夫妇的书信往来，逐渐挑拨他们的关系，等自己出监狱后就取代万玲丈夫的位置。 可这一切，善良的万玲夫妇那里知道的了，相反地，他们对一个服刑犯还为他们的生活操心而感激不尽，通过书信往来，不断劝慰邓万宏要彻底悔过自新，前年春节，万玲夫妇还花了近千元专程赶到监管场所看望邓万宏，给他买去新皮鞋和一些好吃的东西。谁知，今年春节后，邓万宏写给万玲的信里话语越来越下流，并怂恿她与残疾丈夫离婚，等他6月份出监狱后再与邓万宏完婚。万玲夫妇非常生气，就不再理他了，现在听警察讲他又大逆不道残杀父亲，更是义愤填膺，表示从今以后若有消息就一定在第一时间内向警察报告。 天道酬勤。就在刑警们四处查找邓万宏的下落时，6月18日上午，万玲的丈夫突然接到邓万宏打来的电话，他若无其事地与万玲的丈夫拉家长，称自己现在出监狱了，成了自由之人，目前正在一朋友家玩，过几天就去广东打工，还一再表白自己一定从此以后要清清白白地做人，不再犯事。通过技侦手段，刑警们确定了邓万宏目前就藏身在邻县，经过紧张的抓捕，邓万宏于当天下午4点被抓获归案。 2003年10月30日，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邓万宏犯故意杀人最依法判处其死刑。 人伦到底该不该让位于法律 孽子邓万宏残杀老父，法律制裁了他，这是他咎由自取。但通过这一惨案的发生，笔者却对我国现行的法律要求与传统人伦秩序之间的关系有不同的看法。 以前在讨论这一问题时，一些法学家也认为，在我国刑事证据的立法上要赋予那些有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关系的人以证言豁免权，这无论是对维护我国法律的尊严还是对维护良好的人伦秩序都是非常有益的，我完全赞同他们的这一观点。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规定，任何知道案情真相的人，都必须要对司法机关如实作证，无一例外，对那些知情不举的人，将予以法律的制裁，同时，我们的社会舆论对那些建立在灭亲基础之上的大义之举则一味地大加渲染，这样做，对于司法机关尽快尽早地查明案件真相、惩罚犯罪，实现刑法目的无疑是有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的。但国家不只是具有控制和打击犯罪的一种价值追求，它还包括具有维护社会基本道德规范和人伦秩序在内的等诸多方面的价值追求，对基本的道德观念和社会成员间良好的伦理秩序的破坏造成的恶果，远远要超过对某一犯罪行为逃脱制裁所造成的恶果。我们中华民族历来都是一个礼仪之邦，非常注重人伦关系的建设和孝道的遵守，自古就有“父为子隐”“同居相隐不为罪”的相隐制度存在，给予罪犯直系亲属一定的相隐权，虽然会使具体案件查办起来增加一些周折，但我们传统的道德观念得到了尊重，人伦秩序得到了维护，这充分反映了我们文明社会的宽容程度，要深知，从来都没有哪个社会是因为犯罪而崩溃的，而道德的沦丧、正常人伦秩序遭到破坏的社会则恰恰极有可能走向灭亡，因此，我们如果不加区别地一味过分强调亲人之间的大义灭亲，这无论是让揭发者本人还是被揭发者都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都会使我国几千年以来形成的良好道德规范和人伦秩序遭到致命的破坏。 就邓万宏杀父案而言，我们无论如何评价他多么忤逆都不为过，但我们也不难看到这样一点，假如邓万宏坐牢后，身为父亲的邓延荣不抛弃他，多与他沟通，特别是他脱逃后在遭到国家强大公权力的追诉时，更需要得到亲人的保护和情感的慰藉，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人不但不给予保护，反而背叛他，向有关部门检举揭发，这对其内心的打击、伤害是何等的巨大，这是不言而喻的，连他最信任的亲人在关键时候都要“出卖”他，那他对谁还有指望呢？一个人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刑罚惩罚对他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当然，我们也不能责备邓延荣举报邓万宏脱逃犯罪有什么错，在亲人不享有证言豁免权的今天，选择举报同样是邓延荣应尽的法律义务，其实，邓万宏因不满父亲的举报而怒杀老父的案例虽属极端，但在全国范围来看，也决不会是独一无二的案件，只是说我们以往没有过多地从深层次去思考这个问题罢了，但愿通过本案例的剖析，能引起相关部门对如何评价“大义灭亲 ”的价值取向能予以重新认识，正确构建新型的人伦秩序与法律规范的关系，从而使邓万宏残杀老父之类的惨案不再重演。 以上纯属个人观点，欢迎广大网友参与讨论。 本站通讯员：周一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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