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5-1
与纯常相见之明日，遂偕寻莫愁湖，至则楼馆
荡没巨浸中，仅存破屋数椽而已，怅然有作
别来岁月风云改，白日雷霆晦光彩（1）。乖龙掉尾扫九州，掷取桑田换沧海（2）。崎岖九死复相见，惊看各扪头颅在（3）。旋出涕泪说家国，倔强世间欲何待（4）。江南九月秋草枯，饭了携君莫愁湖（5）。烟沙漠漠城西隅，巨浸汗漫没菰芦，颓墙坏屋挂朽株（6）。飘然艇子浮银盂，兀坐天地吟老夫（7）。四山眩转眺无极，向日渔歌犹在侧（8）。绝代佳人不可寻，斜阳波面空颜色（9）。千龄万劫须臾耳，吾心哀乐乃如此（10）。起趁寒乌啼入城，回头世外一杯水（12）。
【笺注】
本年秋九月初，纯常即文廷式（详见0079《秋八月壬午偕文孝廉廷式、曾公孙广钧渡江游岳麓，晚宿屈子祠》笺注）来南京。陈三立与之相见的第二天，就与他同游南京城西水西门外的莫愁湖。
莫愁湖，原名横塘（又名石城湖），据宋《太平寰宇记》记载：“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又传说为纪念“莫愁女”而名。梁武帝有《河中水之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亦是赞美此女。此湖建为名园，历史悠久，景观众多，有“金陵第一名胜”之称。
陈三立与文廷式来到莫愁湖，看到的是许多楼堂馆所都浸没在大水中，只有破败的几栋房子而已，大约与太平天国的战乱损毁以及本年的水灾有关。陈三立写此诗，通过游湖所见的风景破败，感慨世事变化。
（1）“别来”二句：分别以来的岁月，真是风云变幻；白日里，雷霆震怒，晦暗了世间的光彩。
“风云”，比喻时势。北周庾信《入彭城馆》诗：“年代殊氓俗，风云更盛衰。”
“白日雷霆”，白日惊雷。唐杜甫《乐游园歌》：“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此指戊戌政变。
（2）“乖龙”二句：好像如孽龙摆尾，横扫九州，抛掷得世间桑田变成了沧海！
“乖龙”，传说中的孽龙。唐白居易《偶然》诗之一：“乖龙藏在牛领中，雷击龙来牛枉死。”此“乖龙”，指八国联军攻占北京。
“掉尾”，摇尾。《淮南子·精神训》：“我受命于天……视龙犹蝘蜒，颜色不变，龙乃弭耳掉尾而逃。”
“桑田换沧海”，比喻世事的巨大变迁。典出晋葛洪《神仙传·麻姑》：“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浅，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
（3）“崎岖”二句：人生崎岖，九死一生又相见，各自惊看，都摸着头颅惊诧还活着。
“九死”，犹万死。《文选·＜楚辞·离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刘良注：“九，数之极也，言……虽九死无一生，未足悔恨。”此指文廷式经历九死：光绪二十二年（1896）正月，御史杨崇伊弹劾文廷式，文廷式被革职，驱逐南归；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十，上谕刘坤一密拿文廷式，文廷式匿居上海；二十六年（1900）正月，文廷式赴日本，不久回国；六月，曾有长沙之行，湖南巡抚俞廉三，访捕未获；九月，上谕严拿文廷式，文廷式屏居上海。可见文廷式的危险处境，较之陈三立更甚。
“扪头颅”，描写惊讶的样子。宋释德洪《苏子平汪履道试李潘墨》：“我非南阳不能辨，以手扪头空叹息。”
（4）“旋出”二句：很快就流出眼泪，说起家难国患；倔强的人，生在世间，能期待什么？
“倔强”，强硬直傲，不屈于人。宋苏轼《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平生倔强韩退之，文字犹为鳄鱼戒。”
诗的前八句为第一层，写二人别后相见的感叹世间巨变，庆幸尚存人间。
（6）“江南”二句：江南的九月，秋草已枯黄，吃完饭，和你去游览莫愁湖。
“九月”，可见二人游莫愁湖，时在九月。
（8）“烟沙”三句：城西边，云雾弥漫着沙滩，大水无际，淹没了菰和芦苇，倒塌的墙，毁坏的屋，挂着些朽木。
“烟沙”，云雾迷濛的沙滩。唐陈子昂《入峭峡安居溪伐木》诗：“烟沙分两岸，露岛夹双洲。”
“巨浸”，大水。唐骆宾王《夏日游德州赠高四》诗：“鬲津开巨浸，稽阜镇名都。”
“汗漫”，水势漫无边际。清叶廷琯《鸥陂渔话·汉口后湖诗》：“后湖汗漫无际，贼舟楫未具，不得渡。”
“菰芦”，菰和芦苇。宋陆游《闻新雁有感》诗：“新雁南来片影孤，冷云深处宿菰芦。”
（9）“飘然”二句：小船飘飘然在湖中，像浮在银质酒杯中，老夫我吟诗，端坐天地之间。
“银盂”，一种银质酒器。唐白居易《早饮湖州酒寄崔使君》诗：“十分蘸甲酌，潋滟满银盂。”“浮银盂”，指用银盂酒杯大饮。“浮”，大饮。明高攀龙《三时记》：“更衣入寺，长孺亦至，呼酒大浮，酒酣耳热。”此形容莫愁湖。
“兀坐”，独自端坐。宋苏轼《客住假寐》诗：“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
（10）“四山”二句：四周的山，旋转在我身边，远眺无边；往日的渔歌声，还唱在身边。
“四山眩转”，形容四山随着船的回旋也旋转不定。宋苏轼《百步洪》：“四山旋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千涡。”
（11）“绝代”二句：绝代佳人莫愁女不能寻找到了，斜阳照在水面，空有些光彩。
“绝代佳人”，一世独一无二的美人。语本《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此指莫愁女。
（12）“千龄”二句：千年和万劫，真是须臾之间罢了！我心中的悲哀和快乐也是如此。
“千龄”，犹千年、千岁，极言时间久长。唐张九龄《奉和圣制登封礼毕洛城酺宴》诗：“运与千龄合，欢将万国同。”
“万劫”，佛经称世界从生成到毁灭的过程为一劫，万劫犹万世，形容时间极长。宋苏轼《书孙元忠所书＜华严经＞后》：“故佛说此等，真可畏怖，一念差失，万劫堕坏。”
诗的第九至二十四句为第二层，写游湖所见，感到人间千年、世间万劫也、人的哀乐都是须臾之间，一闪而过。
（13）“起趁”二句：起身随着寒天啼叫的乌鸦一起进城，回头看着莫愁湖，就如人世之外的一杯水。
“寒乌”，寒天的乌鸦。南朝梁王僧孺《从子永宁令诔》：“水鸣秋鹤，岸集寒乌。”
“一杯水”，此指莫愁湖。语出唐李贺《梦天》：“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诗的末二句为第三层，写游湖归途，以乌鸦形象展示时局的衰颓，以回看莫愁湖，暗示人世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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