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5-1
人日遣兴
瓦沟残雪明檐牙，园林一例春气加（1）。眼目晃漾筋力弛，杂树日出翻鸱鸦（2）。岁岁今辰挑菜节，钵山诗老相要遮（3）。潭汜深靓峦壑秀，构架亭馆笼晴霞（4）。摘蔬剪韭映鼎碗，错列炙雁堆蒸豭（5）。主人嬲客轰百盏，势若克敌金鼓挝（6）。呼声动地屋瓦震，旗靡辙乱西日斜（7）。乍肯受降到膝席，抱头窜避同鹿麚（8）。堂堂斯人竟蜕去，城中好事今谁耶（9）。壁间诗句几剥落，藤萝小径空藏蛇（10）。当时坐客亦星散，或役江海羁京华（11）。欲沿故事揽风物，出门谁诣回游车（12）。况复世难迫旦暮，上下屼山厄交纷拏（13）。疮痍饿殍极千里，荡洗宁问犁与耙（14）。吾侪追念饮文字，承平遭际犹堪誇（15）。自摩鬓发忍腹痛，坐嗅墙梅三两花（16）。
【笺注】
正月初七（2月19日）为人日，陈三立回忆起顾云（详见0282《寻龙蟠里顾石公学博不遇归途作》笺注）生时，常在人日作“挑菜会”（参见《哭顾石公》诗），而作此诗。
诗描写了顾云旧日举办挑菜会的情景，痛惜今日世难，顾云逝去，友人星散，旧日风光不在。
（1）“瓦沟”二句：屋上的瓦沟有残雪，檐牙也明亮有雪，园林中一律都增加了春天的气息。
“檐牙”，檐际翘出如牙的部分。唐杜牧《阿房宫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一例”，一律。《史记·礼书》：“诸侯藩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
（2）“眼目”二句：眼睛的视力恍惚，筋骨的力量也松懈，日光照在杂树上，鹞鹰和乌鸦翻飞。
“晃漾”，光影摇动貌。宋林景熙《荷珠》：“圆或为璧方为珪，寒光晃漾不可拾。”
首四句，陈三立写自己人日起来，懒散地看着园中的景色。
（3）“岁岁”二句：年年的今天是挑菜节，盔山的老诗人相邀请。
“岁岁”二句，陈三立自注：“顾石公。”顾石公，即顾云，详见0283《寻龙蟠里顾石公学博不遇归途作》笺注
“盔山”，山在金陵西门之内，顾云居于此处。
“要遮”，邀请。清蒲松龄《聊斋志异·阎王》：“道旁有广第，殿阁宏丽。一青衣自内出，邀李，李固辞，青衣要遮甚殷。”
（4）“潭汜”二句：潭水边深邃幽静，山峰沟谷秀美，建筑了亭馆，被晴天的云霞笼罩。
“潭汜”，潭水边。汜，水边。唐白居易《长庆二年七月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路次蓝溪》：“馀杭乃名郡，郡郭临江汜。”
“深靓”，深邃宁静。靚，通“静 ”。宋欧阳修《真州东园记》：“其宽闲深靚，可以答远嚮而生清风。”
“构架”，亦作“构驾”。结架材木，指建筑。《淮南子·本经训》：“大构驾，兴宫室。”高诱注：“构，连也；驾，材木相乘驾也。”
（5）“摘蔬”二句：摘来蔬菜，剪了韭菜，映照在锅碗旁；交错排列着烧烤的大雁，蒸煮的猪肉。
“鼎椀”，泛指饮食用具。鼎，古代烹煮用的器物。椀，同碗。
“炙雁”，烤雁肉。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辑崔骃《博徒论》佚文：“燕臛羊残,炙雁煮凫。”
“蒸豭”，蒸猪肉。豭，泛指猪。
（6）“主人”二句：主人戏弄客人，轰饮百杯酒，那架势如攻克敌阵，鸣金击鼓。
“嬲客”，戏弄客人。《清稗类钞·娼妓类·上海之妓》：“么二妓院每於重九前後，設菊花山，嬲客置酒以為樂。”
“金鼓”，四金和六鼓。四金指錞、镯、铙、铎。六鼓指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左传·僖公二十二年》：“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杨伯峻 注：“庄 十年《传》云'夫战，勇气也’，此气即勇气；又云'一鼓作气’，足见金鼓所以励勇节气者。金鼓以声为用而制其气，故曰声气。”“金鼓挝”，敲击金鼓。
（7）“呼声”二句：欢呼声震动大地，震动屋瓦；人们犹如军队旗帜倒了，车辙乱了，直到夕阳西斜，
“旗靡辙乱”，指阵脚已乱，抵挡不住。语出《左传·庄公十年》：“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8）“乍肯”二句：岂肯跪在席上接受投降，抱头鼠窜，如同鹿一样快速跑开！
“乍肯”，岂肯。元杨载《次韵汪复心主簿》：“秋霜压鬓似相陵，唤父呼兄乍肯譍。”
“膝席”，跪在席上，直起身子。古亦名“长跪”。《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裴駰集解引 如淳 曰：“以膝跪席上也。”
“鹿䴥”，泛指鹿。䴥，公鹿。
从第五句“岁岁今辰挑菜节”到第十六句“抱头窜避同鹿麚”，回忆往年人日顾云举办挑菜节聚饮的情形。着重描写了顾云轰饮劝酒的豪气，以及众人不胜酒力的狼狈。狄葆贤在《平等阁诗话》中，写顾云举办挑菜节情形：“主宾尽醉，谐嘲间作，石公或使酒骂座如灌夫，座客不堪，至有亡去，然明日相遇则如常。故人相目为酒狂，罔有惎及者。”
（9）“堂堂”二句：志气堂堂的人竟然逝去了！城中热心的此事的人，今天还有谁？
“堂堂”，形容志气宏大。《汉书·萧望之传赞》：“望之堂堂，折而不桡，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蜕去”，借指死去。宋陆游《龋齿》：“恨不弃残骸，蜕去如蛇蝉。”
“好事”，谓热心某种事情的人。宋陆游《贫病》诗：“好事邻僧勤送米，过门溪友强留鱼。”
（10）“壁间”二句：墙壁上的诗句几乎都剥落了，藤萝的小路，徒然地藏着些蛇。
（11）“当时”二句：当时的坐客也星流四散，有的办差事到四方各地，有的滞留在京城。
“星散”，像星星散布在天空那样，比喻原来在一起的人分离四散。唐杜荀鹤《乱后逢村叟》诗：“至於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江海”，泛指四方各地。唐杜甫《草堂》诗：“弧矢暗江海，难为游五湖。”“役江海”，办差事到四方各地。
“京华”，京城之美称。因京城是文物、人才汇集之地，故称。晋郭璞《游仙诗》之一：“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遯栖。”“羁京华”，寄居在京城。
（12）“欲沿”二句：要延续旧日的事例，把风景收于眼底，出门去拜访谁？只好游车返回家。
“故事”，已经过去的事。宋胡铨《戊午上高宗封事》：“桧乃厉声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
“谁诣”，过访谁。宋李焘《客怀》：“出门谁可诣，掩卷独高歌。”
从第十七句“堂堂斯人竟蜕去”到第二十四句“出门谁诣回游车”，写顾云逝去，庭院破败，友人星散，旧日聚会不在。
（13）“况复”二句：何况又是世间的灾难早早晚晚都在迫近，上下阻塞，交相混乱。
“屼山厄”，此词不见出处，当犹如“险阨”，阻塞之义。
“纷拏”，亦作“纷挐”、“纷拿”，混乱貌。汉王逸《九思·悼乱》：“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挐。”
（14）“疮痍”二句：百姓困苦，饿殍直到千里之远！扫荡一尽，那还管犁耙来耕田？
“疮痍”，创伤，指困苦的民众。唐杜甫《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诗：“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蝥贼。”
“饿殍”，饿死的人。《后汉书·仲长统传》：“及至一方有警，一面被灾，未逮三年，校计騫短，坐视战士之蔬食，立望饿殍之满道。”
“荡洗”，扫荡。《旧唐书·高适传》：“洗荡关东，扫清逆乱。”
从第二十五句“况复世难迫旦暮”到第二十八句“荡洗宁问犁与耙”，用四句描写了现在世难的悲惨，进一步揭示了旧日聚会不再的原因，也就引起了下面对昔日的怀念的抒发。
（15）“吾侪”二句：我们这些人追想饮酒论文的时光，太平年月的际遇还值得夸耀。
“饮文字”，饮酒论文。宋苏轼《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颖叔、王仲至诗四首见和》：“良辰饮文字，晤语无由醺。”
“承平”，太平。唐鲍防《杂感》诗：“汉家海内承平久，万国戎王皆稽首。”
“遭际”，犹际遇。唐孙华 《送王冰庵出导绍兴》诗之三：“却笑买臣遭际晚，白头始绾会稽章。”
（16）“自摩”二句：摸着自己的鬓发，忍着友人逝去的哀痛，坐着嗅墙边的两三朵梅花。
“腹痛”，三国魏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又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隻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之篤好，胡肯为此辞乎？”后因以“腹痛”为对死者表示哀痛悲伤的典实。
诗的最后四句以怀念旧日风光，痛惜友人逝去作结。尾句荡开，另入一境，情景兼写，意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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