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8-1
三月二十七日陪同弢庵阁学师登鸡鸣寺，
杨子勤太守、吴康伯观察亦从游
沦晖荡苍烟，斑驳亘山气（1）。奔车指归鸟，十里雷霆碎（2）。竹林光掠发，柳行凉染袂（3）。斜磴引穹岩，乃陟南朝寺（4）。千山迤逦开，江转蛇龙背（5）。台城插后湖，芥舟杯水置（6）。捉鼻数废兴，剩嚼荒寒味（7）。古色豁蒙楼，元老所署字（8）。去作支天手，应梦婆娑地（9）。吾师备讲幄，昔与共歔欷（10）。卅载隐见闻，造化果谁戏（11）。道泰存孤踪，神开烛群寐（12）。狂飙昨揭屋，迥挫万里翅（13）。吹晴此凭阑，云物入决眦（14）。浩浩浮市声，芒芒通帝谓（15）。游从二三子，峻抱各层累（16）。归步代篮舆，门生愧扶醉（17）。
【笺注】
韬庵即陈宝琛（详见0668《实甫由闽寄新刊诗卷，次其卷中与陈韬庵阁学师唱酬韵，却寄》笺注）此年春受约自闽游苏州，后从苏州至金陵。三月二十七日（4月27日），陈三立陪同陈宝琛游南京鸡鸣寺，写作了此诗。同行的，还有杨子勤和吴康伯。
杨子勤，即杨钟羲（1865-1940），字子勤，号雪桥，正黄旗汉军旗。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授编修，曾官襄阳、安陆、淮安、江宁等地知府。民国后居沪，后追随溥仪，曾任满洲国立博物馆馆长。有《圣遗诗集》、《雪桥诗话》等行世。
吴康伯，即吴璆（1865-1936），字康伯，江西新建人。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官两江学务文案、两江法政学堂监督等。民国后曾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此人长年礼佛。
此诗描写了登鸡鸣寺所见景物，感慨了张之洞与陈宝琛的不同命运。
（1）“沦晖”二句：到处飘荡着苍茫的云雾，阳光丧失了光亮，山中横亘着斑驳的雾气。
“沦晖”，犹“沦辉”，失去光彩。唐韩愈《梁国惠康公主挽歌二首》：“佩兰初应梦，奔月竟沦辉。”此指太阳由于云遮而无光。
“斑驳”，色彩错杂貌。南朝梁江淹《青苔赋》：“遂能崎屈上生，斑驳下布。”
“山气”，山中的云雾之气。金元好问《僧寺阻雨》诗：“山气森岑入葛衣，砧声偏与客心期。”
（2）“奔车”二句：奔跑的车，指向着归鸟的落处；十里路上，车声响着细碎的雷声。
（3）“竹林”二句：光线透过竹林，掠过鬓发；成行的柳林中，凉意透入了人的衣袖。
（4）“斜磴”二句：倾斜的石磴伸展到高山顶上，于是就登到了那南朝修建的寺庙。
“穹岩”，高山顶。宋杨万里《游蒲涧呈周师蔡漕张舶》：“步穿危磴攀苍藤，忽上穹岩顶上行。”
“南朝寺”，南朝梁普通八年（527），梁武帝在鸡鸣埭兴建鸡鸣寺，成为佛教胜地。故称。
诗的首八句，描写雨后雾气中驱车登山到鸡鸣寺。
（5）“千山”二句：千座山峰曲折连绵地排列开，江流宛转，绕过龙蛇似的山背。
“蛇龙”，形容山如蛇龙。南京却也有山称为龙山、蛇山。
（6）“台城”二句：台城插在后湖中，如庄子所说，就像芥子大的小舟，浮在一杯水中。
“台城”，南京六朝时的禁城。在今南京市鸡鸣山南乾河沿北。宋洪迈《容斋续笔·台城少城》：“晋宋间谓朝廷禁省为台，故称禁城为台城。”
“后湖”，即南京玄武湖，又称后湖、北湖。
“芥舟”句，《庄子·逍遥游》：“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陆德明释文：“芥，小草也。”后因以“芥舟”比喻小舟。
（7）“捉鼻”二句：回忆衰败与兴盛，引人曼声吟咏，只剩下品味这荒凉寒冷的气味。
“捉鼻”，同“拥鼻”。《晋书·谢安传》：“ 安 本能为 洛 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后以“拥鼻吟”指用雅音曼声吟咏。宋葛立方《子直画屏求题诗·谢安东山》：“既是东山成雅趣，底须捉鼻更微吟。”
从第九句“千山迤逦开”到第十四句“剩嚼荒寒味”，写在山顶观看景物及金陵台城以及所生的兴废之感。
（8）“古色”二句：古色古香的豁蒙楼，匾额是抱冰元老所题的字。
“豁蒙楼”，在南京鸡鸣寺内，为张之洞于光绪三十年（1904）所建，并题匾额，楼名取杜甫《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忧来豁蒙蔽”之意。张之洞有《金陵游览诗·鸡鸣寺》：“一朝闢僧楼，雄秀发其祕……素有杜老忧，今朝豁蒙蔽。”自注：“余以金施寺，僧闢寺后经堂为楼，尽伐墙外杂树，遂为金陵诸寺之冠。”
“元老”，天子的老臣。《诗·小雅·采芑》：“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毛传：“元，大也。五官之长，出於诸侯，曰天子之老。”后称年辈、资望皆高的大臣或政界人物。此指张之洞。陈三立多次称其为元老，如著名的“作健逢辰领元老，下窥城郭万鸦沈”一句。
（9）“去作”二句：元老去作支撑天廷的巨手，应该还梦到在这逍遥游览的时候。
“支天手”，支撑国家的人。宋真德秀《题隐者苏翁事迹》：“魏公孤忠如孔明，赤手能支天柱倾。”
“婆娑”，逍遥；闲散自得。《文选·班彪＜北征赋＞》：“登障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李善注：“婆娑，容与之貌也。”
第十五句“古色豁蒙楼”到第十八句“应梦婆娑地”，由豁蒙楼自然想起在京的张之洞，当年建楼题匾。由此引起下面对陈宝琛的描写。
（10）“吾师”二句：我老师具备为天子讲学的才能，过去曾和他共同为国家忧患叹息。
“吾师”，指陈宝琛，是陈三立乡试座师。
“讲幄”，讲帷。宋刘攽 《为司马中丞谢翰林启》：“劝华光之讲幄，参延阁之贵游，宠实逾涯，望无他覬。”陈宝琛于光绪元年（1857）自编修桌侍讲，六年（1880）以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次年补授翰林院侍讲学士。
“戏欷”，犹“唏嘘”，叹息。汉东方朔《七谏·怨思》：“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戏欷而霑衿。”“共戏欷”，此指陈宝琛在京时，与张之洞等“每发奋言事，守正不阿，时号清流。……与张之洞、张佩纶交尤笃，纠弹昏庸贪鄙之大员，条陈御侮捍边之至计，每相互探讨。”（张允侨《闽县陈公宝琛年谱》）
（11）“卅载”二句：三十年隐退，不为人所知所闻，命运果然是要戏弄谁吗？
“卅载”，光绪十一年（1885），陈宝琛因荐人保举失当，遭部议降五级调用，是时陈宝琛家居守制，遂不复出。至1908年，已二十八年馀。卅载，乃取其成数。
“见闻”，原作“见閒”，当误。
“造化”，命运。宋姚勉《沁园春》词：“一样轩拏，殊途升蛰，造化真同戏小儿。”
（12）“道泰”二句：所守道义广大，保存了他孤独的踪迹；精神开朗，照亮启蒙宗人的酣睡。
“道泰”，所守道义广大。宋赵师秀《徐侍郎挽词》：“未令吾道泰，星殒灌城边。”
“孤踪”，孤独的踪迹。明王世贞《鸣凤记·林遇夏舟》：“黄沙边地，孤踪久淹滞，霜径秋容老。”
“神开”，精神开明。宋张元干《张丞相生朝二十韵》：“ 神开丹扆梦，人向紫岩生。”
“群寐”，众人沉睡。宋吕祖谦《王龟龄詹事挽章二首》其一：“先鸣惊众寐，孤愤压群咻。”
从第十九句“吾师备讲幄”到第二十二句“神开烛群寐”，描写了陈宝琛当年与张之洞同在朝廷为清流，而命运弄人，隐退三十年不为人知！显然这是联系张之洞而来的感叹，也是对两人不同命运的叹喟！
（13）“狂飙”二句：昨天狂风大得揭开了屋瓦，阻断了万里远飞的翅膀。
“万里翅”，形容万里的路程。当指陈宝琛回闽之程。
（14）“吹晴”二句：今日风吹天晴，在此凭靠栏杆，风景进入我们极目远视的眼中。
“云物”，景物，景色。宋范成大《冬至日铜壶阁落成》诗：“故园云物知何似，试上东楼直北看。”
“决眥”，睁大眼睛，表示极目远视。。唐杜甫《望岳》：“荡胸生曾云，决眥入归鸟。”
（14）“浩浩”二句：浩荡无边的的波浪，浮泛着市集的声音，悠远地连通着皇帝的言说。
“芒芒”，悠远貌。《左传·襄公四年》：“芒芒禹迹，画为九州。”杜预注：“芒芒，远貌。”
“帝谓”，皇帝的声音。宋苏轼《郊祀庆成诗》：“民言知有酌，帝谓本无声。”
从第二十五句“狂飙昨揭屋”到第二十八句“芒芒通帝谓”，再写山顶所见景物，感慨这里是民间与天子的信息交汇之处。
（15）“游从”二句：相随同游的两三个人，情怀崇高，各自阅历世事，积累着更高抱负。
“游从”，相随同游。宋王安石《丁年》：“丁年结客盛游从，宛洛毡车处处逢。”
“峻抱”，此指情怀崇高。抱，怀抱、情怀。宋辛弃疾《水调歌头》词：“君如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
“层累”，积累而高。宋刘克庄《慈氏阁》：“阁建五季时，丹碧晃层累。”此指同游诸人阅世，抱负更为积累而高。
（16）“归步”二句：归来以竹轿代步，我这个门生惭愧啊，让人扶着带醉而归！
“篮舆”，如竹轿。《晋书·孝友传·孙晷》：“富春车道既少，动经江川，父难於风波，每行乘篮舆，晷躬自扶持。”
“门生”，科举考试及第者对主考官自称“门生”。唐白居易《洛下送牛相公出镇淮南》诗：“閫外君弥重，樽前我亦荣。何须身自得，将相是门生。” 此陈三立自称是陈宝琛的门生。
“扶醉”，酒醉需人扶。宋史达祖《夜合花》词：“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
诗的最后四句写相随之人的峻抱与自己的醉态，两相对比，心生惭愧。实为暗寓自己的素性任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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