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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丑五月十三日至焦山，同游为陈仁先、黄同武、
胡瘦唐、俞恪士、寿丞兄弟，
越二日王伯沆亦自金陵来会，凡三宿而去，纪以此诗
一
番市厌纷阗，结辈选幽胜（1）。焦山虽屡登，十载隔松磴（2）。跃车就江浒，一苇万波迎（3）。岩姿觌俨然，不改蛇蚓径（4）。俯漪窜群影，我共鱼游镜（5）。诸庵列蜂房，步步石气润（6）。交枝插日脚，四垂茑萝映（7）。蒙笼荡翠光，繖盖孰执柄（8）。离立蟠穹木，存汝视劫运（9）。自张恶子帜，所在互践躏（10）。兹山喜未赭，犹可叫虞舜（11）。嵯峨一寸心，姑与百灵盟（12）。
【笺注】
五月十三日（6月17日），陈三立与陈仁先（即陈曾寿，详见1134《陈仁先以高啸桐、寿伯茀遗札装潢为卷，题识多故人，因属录往岁赠啸桐旧句其上，录讫附题一绝》笺注）、黄同武（其人不详）、胡瘦唐（即胡思敬，详见1132《刘潜楼自青岛、胡漱唐自南昌先后至沪，赋此诒之》笺注）、俞恪士（即俞明震，详见0150《秋夜和送黄举人元凯罢第还长沙，兼别萧学正鉴、曹刑部广桢、俞刑部明震》笺注）、俞寿丞（即俞明颐，详见0958《谷日，沈、梅两观察假园厅饯寿丞应召入都》笺注）往游焦山。过了二日，王伯沆（即王瀣，详见1046《半山亭，同游为吴彦复、陈子言、夏午诒、魏季词、王伯沆、刘龙慧、俞恪士》笺注）也从金陵来到焦山住了三晚才离开回沪。陈三立写了此五古五首，来纪游。
第一首诗写厌恶洋场气氛而结伴游焦山，描写了江上的焦山风景以及登山所见树木，庆幸焦山草木未遭厄运，自己来此可与山中百神共盟为友了。
（1）“番市”二句：厌恶洋人城市的纷繁喧嚣，同辈结群选择幽静优美的地方出游。
“番市”，外国人的城市。宋王奕《题维扬》：“花明靴巷新番市，草暗城隅旧敌楼。”
“纷阗”，繁闹。宋李流谦《登无为冠鳌亭分韵得山字》：“可怜居人蚁纷阗，扰扰膏火日夜煎。”
“结辈”，同辈结成群。宋汪莘《野趣亭》：“安得邦伯皆结辈，磊落参错急保民。”
“幽胜”，幽静而优美。明蒋一葵《长安客话·积水潭》：“池上建有莲花庵、净业寺，及王公贵人家水轩、水亭，最为幽胜。”
（2）“焦山”二句：虽然屡次登览焦山，和那松林间的石磴相离，已有十年了。
“十载”，陈三立光绪二十七年（1901）曾至焦山，至此民国三年（1913），已十年多了。参见0342《辛丑七月登焦山作》诗。
“松磴”，松间石阶。南朝宋鲍照《登庐山诗二首》其一：“松磴上迷密，云窦下纵横。”
诗的首四句，写与友人厌恶洋场的氛围，而结伴游焦山。
（3）“跃车”二句：飞车来到了江边，一条小船迎着万千江波。
“跃车”，飞车，形容车快。清龚自珍《已亥杂诗 294》第二百九十四首：“前车辙浅后车缩，两车勒马让先跃。”
“江浒”，江边。南朝梁陶弘景《吴太极左仙公葛公之碑》：“西临江浒，北旁郊邑。”
“一苇”，语出《诗·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孔颖达疏：“言一苇者，谓一束也，可以浮之水上而渡，若桴筏然，非一根苇也。”后以“一苇”为小船的代称。
（4）“岩姿”二句：山峰的姿态看真切了，那如蛇似蚯蚓的小路，也没有改变。
“岩姿”，山姿，山形。宋孙应时《陪戎州范守阎倅饮涪翁纪事》：“岩姿自奇怪，欲响故清虚。”
“俨然”，真切、明显的样子。南朝梁萧统 《十二月启》：“涵蚌胎于学海，卓尔超群；蕴鹊抵于文山，俨然孤秀。”
“蛇蚓径”，指小路弯曲。陈三立曾三用此语，两处为：“步依蛇蚓径，晴吹微息触”（《观俞园桂花初开》）、“自穿蛇蚓径，前引鸟乌哗”（《郊行》）。
（5）“俯漪”二句：低头看江水，众多的山影窜过，我的倒影与鱼儿，都似游在镜子里。
“俯漪”，俯首水面。宋度正《八月中浣同官会于尘外亭分韵得烟字》：“放步超阛阓，濯缨俯漪涟。”
从诗的第五句“跃车就江浒”到第十句“我共鱼游镜”，写乘车到江边，船行赴焦山所见风光。
（6）“诸庵”二句：那些寺庙排列着，像蜜蜂的蜂房一样密集，一步步都感觉到山间雾气湿润。
“蜂房”，比喻房室密集众多。宋黄庭坚《题落星寺》诗：“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石气”，环绕山石的雾气。元虞集《赋石竹》诗：“龙嘘石气千年润，鹤过林阴一径斜。”
（7）“交枝”二句：交叉的树枝穿插在云缝漏泄的阳光中，四边有下垂的茑萝映衬着。
“日脚”，太阳穿过云隙射下来的光线。唐岑参《送李司谏归京》诗：“雨过风头黑，云开日脚黄。”
“茑萝”，又名寄生。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细长，卷络他物而上升。清戴名世《游烂柯山记》：“寺门古樟四株中二株尤奇，茑萝蔓引，苔藓斑剥。”
（8）“蒙笼”二句：树木茂盛，荡漾翠色的光彩，像伞盖一般，谁拿着这伞柄呢？
“蒙笼”，草木茂盛貌。汉扬雄《甘泉赋》：“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繖盖”，即“伞盖”，《梁书·武帝纪上》：“时所住斋常有五色回转，状若蟠龙，其上紫气腾起，形如繖盖，望者莫不异焉。”
（9）“离立”二句：盘结在空中的并立的树木啊，留存下你门，看着厄运降临。
“离立”， 并立。唐杜甫《四松》诗：“别来忽三岁，离立如人长。”仇兆鳌注：“两相丽之谓离。”
“蟠穹”，盘曲在空中。《四松》：“勿矜千载后，惨澹蟠穹苍。”
“劫运”，灾难；厄运。《南宫词纪·懒画眉·送别》套曲：“玉销香断，花残月孤，这的是五行劫运，合受催促。”
从第十一句“诸庵列蜂房”到第十八句“存汝视劫运”，写攀登焦山，着重描写两棵并立树木，劫运过后仍蒙笼茂盛。
（10）“自张”二句：恶少们自己张起了旗帜，所在的地方都相互被蹂躏。
“恶子”，犹恶少。汉王符《潜夫论·述赦》：“轻薄恶子，不道凶民，思彼奸邪，起作盗贼。”
“践躏”，蹂躏，欺压。明胡震亨《唐音癸签·诂笺九》：“今转用俗字达合切为踏，见暴吏践躏小民无顾恤之意。”
（11）“兹山”二句：这山可喜没被砍光成赤地，还可以称作是虞舜之地。
“未赭”，即“未赭尽”，没有砍尽草木成赤地。赭尽，谓使山野草木空尽而成赤地。汉刘向《说苑·正谏》：“便游赭尽而峻城闕。”
“虞舜”，上古五帝之一。姓姚，名重华，因其先国于虞，故称虞舜。为古代传说中的圣君。《史记·五帝本纪》：“虞舜者，名曰重华。”司马贞索隐：“虞，国名……舜，谥也。”
（12）“嵯峨”二句：我一颗不平的心，姑且与这里的百种神灵结盟吧！
“嵯峨”，不平。 清陈廷敬《嘉禾道中三月晦日作三首》其二：“望里平芜水碧湾，嵯峨心在两峰间。”此处用为内心不平。
“百灵”，各种神灵。《文选·班固〈东都赋〉》：“礼神祇，怀百灵。”李善注：“《毛诗》曰：'怀柔百神。’”
诗的最后六句，庆幸焦山草木如昔，自己不平的心可与山中百神共盟而为友。
二
翘翘松寥阁，重建燔烬馀（1）。面江敞轩棂，额题易其初（2）。军校过殷勤，携宴接空虚（3）。长风回密席，涛音和歌呼（4）。酒罢历诸寺，剩迹寻模糊（5）。群客攀峰巅，蹑履忘崎岖（6）。老夫腰脚衰，返阁看悬蛛（7）。侵夜波逾喧，下上穿舳舻（8）。开阖鹅鹳声，始觉恋江湖（9）。云罅月半吐，众籁微吹嘘（10）。曾是水精域，取置榛莽墟（11）。
【笺注】
第二首诗写众人游历松寥阁与饮酒歌呼、登山的经过，并描写了了入夜的枕上，感受风物所生的眷恋江湖生活的情绪，但终归又叹息起水晶世界被安在了榛莽废墟似的大环境中——情绪由积极转入消极之中。
（1）“翘翘”二句：高高翘起的松寥阁，重建在火焚之后。
“翘翘”，高而出群貌。明宋濂《东溟日公碑铭》：“翘翘苍松，挺出于荆榛之上者，非其类也耶？”
“松寥阁”，原在自然庵（即今乾隆行宫）西，明万历间释明湛建。光绪三十年（1904年）三月火毁，第二年两江总督端方重建，并题“佳处留庵”额。(1937年12月，再遭侵华日军焚毁。）
“燔烬”，焚烧的灰烬。燔，焚烧。《汉书·宣帝纪》：“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
（2）“面江”二句：面临大江，窗子敞开，阁额的题匾已换掉了最初的。
“轩棂”，窗棂。南朝陈徐陵《司空徐州刺史侯安都德政碑》：“召引轩棂，躬亲辩决。”
“额题”句，此指现在的额题已更换了当年端方题的“佳处留庵”的题额。
诗的前四句写来到重建的松寥阁，景光不错，却是端方的旧题额已换。暗写出世事的变化。
（3）“军校”二句：军校的学子过来，服务殷勤，搬来筵席，临近空旷的地方。
“军校”二句，陈三立自注：“镇江驻旅将校，多往时恪士主南京陆师学堂肄业生徒，于此张饮。”张饮，设帷帐以饮。张，通“帐”。《韩非子·十过》：“见其女乐而说之，设酒张饮，日以听乐，终岁不迁，牛马半死。”
“空虚”，空旷之处。 汉 刘向 《九叹·忧苦》：“巡陆夷之曲衍兮，幽空虚以寂寞。”
（4）“长风”二句：远来的风吹到了座位紧密的筵席上，江涛声应和着歌唱欢呼。
“长风”，远来的风。 唐杜甫《龙门阁》诗：“长风驾高浪，浩浩自太古。”
“密席”，座位紧靠。形容亲密。晋陆机《赠斥丘令冯文罴》诗：“夙驾出东城，送子临江曲；密席接同志，羽觞飞酃渌。”
从第五句“军校过殷勤”到第八句“涛音和歌呼”，写饮酒歌呼之状。
（5）“酒罢”二句：喝完酒，游历各个寺庙，寻找那些前人留下的模模糊糊的遗迹。
“剩迹”，遗留的古人痕迹。清钱载《漠议郎李先生祠堂址》：“石阙无剩迹，翠微荒晓烟。”
（6）“群客”二句：一群客人要攀登山顶，趿拉着鞋，忘记了了山路的崎岖。
“蹑履”，趿拉着鞋。 。隋炀帝《月夜观星》诗：“披衣出荆户，蹑履步山楹。”
（7）“老夫”二句：老夫我体力衰弱，返回到松寥阁，观看蛛网悬挂着的蜘蛛。
“腰脚”，常表示人的体力。唐杜甫《寄赞上人》诗：“年侵腰脚衰，未便阴崖秋。”
从第九句“酒罢历诸寺”到第十四句“返阁看悬蛛”，写酒后游寺、登山与自己因身体未登山返回松寥阁。
（8）“侵夜”二句：入夜，波涛更加地喧响，首尾相连的船只上上下下地穿行。
“侵夜”，入夜，夜晚。前蜀韦庄《宿山家》诗：“山行侵夜到，云窦一星灯。”
“舳舻”，船头和船尾的并称。多泛指前后首尾相接的船。《汉书·武帝纪》：“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颜师古注引李斐曰：“舳，船后持柂处也。舻，船前头刺棹处也。言其船多，前后相衔，千里不绝也。”
（9）“开阖”二句：忽有忽无的天鹅与鹳鸟的叫声，才觉得江湖之中教人留恋。
“鹅鹳”，水鸟天鹅与鹳鸟。宋孔武仲《汴河》诗：“共夫鹅鹳行天上，遥与谷中相应答。”“开阖鹅鹳声”，指忽有忽无的鹅鹳声。
（10）“云罅”二句：云峰中露出了半个月亮，山间众多孔窍微微有呼气声。
“众籁”，众多孔窍。明刘基《秋夜听冷协律弹琴分韵得夜字》：“秋清众籁寂，华月耿遥夜。”
“吹嘘”，呼气。《隋书·儒林传·王孝籍》：“咳唾足以活枯鳞，吹嘘可用飞穷羽。”
从第十五句“侵夜波逾喧”到第二十句“众籁微吹嘘”，描写夜间的涛声、鸟鸣与月光，生出眷恋江湖生活的情绪。
（11）“曾是”二句：这里曾是水晶一样的区域，却拿来安置在了杂草丛生的废墟世界里！
“水精”，水晶。《后汉书·西域传·大秦》：“（大秦）宫室皆以水精为柱，食器亦然。”
“榛莽”，杂乱丛生的草木。唐 李白 《古风》之十四：“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 “榛莽墟”，指榛莽丛生的废墟。此比喻国内。
诗的最后两句叹息如此水晶一样的地方却被安置荒芜的世界中。
三
夜枕堆江声，晓梦亦洗去（1）。挂眼绕郭山，冉冉云岚曙（2）。风来木叶翻，韵合疏钟度（3）。盂粥点盐豉，摩腹纵闲步（4）。过抚六朝松，宿昔伫立处（5）。千岁阅游人，来去如凫鹜（6）。贤愚共磨灭，宁问有新句（7）。偃蹇焦先同，独为记此树（8）。
【笺注】
第三首诗描写早晨醒来所见景色与早饭散步到六朝松下，感叹人无论贤愚俱灭而此松独存，而有人世匆匆过客之感。
（1）“夜枕”二句：夜来枕上堆满了江上的浪声，早晨的梦也被波浪声冲洗走了！
（2）“挂眼”二句：围着城池的青山，挂在眼前，山间的雾气在早晨冉冉升起。
“挂眼”，犹留意，重视。唐韩愈《赠张籍》诗：“吾老著读书，馀事不挂眼。”
“云岚”，山中云雾之气。唐白居易《春游二林寺》诗：“熙熙风土暖，蔼蔼云岚积。”
（3）“风来”二句：风吹来，树叶翻动，和谐悦耳的声响应和着稀疏的钟声传来。
“韵”，和谐悦耳的声音。东晋贺循《赋得夹池修竹诗》：“来风韵晚径，集凤动春枝。”
诗的前六句写自己被江声叫醒，观看焦山晨景。
（4）“盂粥”二句：饭盂中的粥，配合着豆豉，抚摸着吃饱的肚皮，随意闲步。
“盐豉”，即豆豉。用黄豆煮熟霉制而成。常用以调味。《晋书·陆机传》：“又尝诣侍中王济，济指羊酪谓机曰：'卿吴中何以敌此？’答云：'千里莼羹，未下盐豉。’时人称为名对。”
（5）“过抚”二句：过去摸着六朝松，往日是我曾站立的地方。
“六朝松”，焦山半山腰有一座六角亭，是建于明朝天顺年间的壮观亭。亭旁有千年古柏一株，号称“六朝柏”，又称为“六朝松”。
“宿昔”，从前；往日。唐张九龄《照镜见白发》诗：“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
从第七句“盂粥点盐豉”到第十句“宿昔伫立处”，描写自己饱饭后散步到过去来过的六朝松下。
（6）“千岁”二句：千年来它看着游人，来来去去，如像江上的野鸭子一般。
“凫鹜”，鸭子。《尔雅·释鸟》：“舒凫鹜。”郭璞 注：“鸭也。”邢炳疏引李巡曰：“野曰凫，家曰鹜。”
（7）“贤愚”二句：贤者愚人，一起都消失了，哪值得问有没有新的诗句？
“磨灭”，消失；湮灭。《文选·司马迁〈报任安书〉》：“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8）“偃蹇”二句：安卧焦山的焦先，也是同样命运，只有这六朝松被人记忆！
“偃蹇”，犹安卧。宋司马光《辞知制诰第六状》：“岂偃蹇山林，不求闻达之人邪！”
“焦先”，汉末隐士。字孝然，河东人。孑然无亲，见汉室衰，遂不语。露首赤足，结草为裳，见妇人即避去。平时不践邪径，不取大穗，数日一食。或谓曾结庐于镇江谯山(即今焦山)。传说死时百馀岁。见晋皇甫谧《高士传》卷下、晋葛洪《神仙传》。
诗的最后六句，感叹松下人来人往却贤愚俱灭，惟此树独存。
四
山寺富碑拓，亦颇藏秘轴（1）。鹤铭周鼎外，名辈积篇牍（2）。竹坡独留带，好事苏髯续（3）。题名椒山卷，盛世仰老宿（4）。先公墨犹烂，把笔俨在目（5）。弹指十九年，人亡社已屋（6）。从游四五辈，过半不可赎（7）。江楼掩泪看，馀生矧碌碌（8）。其馀识名姓，复讶填沟渎（9）。人生几两屐，谁及道旁木（10）。流传画与书，但视为鬼录（11）。
【笺注】
第四首诗描写了焦山寺庙的丰富收藏以及收藏的故事，着重写的是父亲及众人在杨继盛书卷上的题名，从而抒发了对人生苦短的感伤之情。
（1）“山寺”二句：焦山的寺庙，碑拓收藏丰富，也收藏了较多的秘不示人的卷轴书画。
“秘轴”，秘不示人的卷轴书画。明李孙宸《玉署读书歌》：“人间别自有蓬瀛，灵文秘轴满檐楹。”
（2）“鹤铭”二句：《瘗鹤铭》和周代的钟鼎外，还有积累的名人的典籍。
“鹤铭”，指《瘗鹤铭》，相传《瘗鹤铭》为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所书，今仅存下八十六个，宋黄庭坚认为，推此为“大字之祖”。
“周鼎”，焦山松寥阁内藏有一尊周宣王时古鼎。
“篇牍”，书籍；典籍。《后汉书·荀悦传》：“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人閒，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
诗的首四句写焦山寺院多有碑拓、书画和钟鼎的收藏。
（3）“竹坡”二句：宝竹坡在这里滞留过，好事地延续了苏东坡玉带赠寺院的故事。
“竹坡”句，宋苏轼在元丰七年（1084）与金山寺长老佛印交往。其《以玉带施元长老，元以衲裙相报，次韵二首》其一云：“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歌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王文浩辑注引王注师曰：“佛印禅师，主持金山寺。公（按苏轼）便服入方丈。师云：'此间无坐处。’公戏云：'暂借和尚四大，用作禅床。’师曰：'山僧有一转语，言下即答，当从所请；如稍涉拟议，则所系玉带，愿留以镇山门。’公许之，便解带置几上。师云：'山僧四大本空，五蕴非有，于何处坐？’公拟议未即答。，师急呼侍者云：'收此玉带，永镇山门。'公笑而与之。师遂取衲裙相报，因有二绝公次韵答之。”清末宝廷（号竹坡）同治十二年癸酉（1873）曾留宿在焦山，学苏东坡，过玉带在寺庙中。其作有《寄焦山芥航上人》诗五律，颈联云：“新诗应早忘，旧带可还留？”自注云：“癸酉宿焦山，戏仿东坡故事，留带题诗以赠。”
“好事”，指有某种爱好的人。《后汉书·郭太传》：“后之好事，或附益增张，故多华辞不经。”此指留玉带的雅事。
“苏髯”，亦作“髥苏”。宋苏轼的别称，以其多髯故。宋苏轼《客位假寐》诗：“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苏。”
诗的五六句，记叙宝竹坡学苏东坡留玉带在寺庙的故事。
（4）“题名”二句：曾经在杨继盛的《椒山卷》上题名，是敬仰盛世的老辈名流。
“椒山卷”，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直隶容城（今河北容城县北河照村）人。明朝中期著名谏臣。明嘉靖时，上疏力劾严嵩“五奸十大罪”，遭诬陷下狱。在狱中备经拷打，终被杀害，年仅四十。后追赠太常少卿，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
“老宿”，年老而资深的人。《北史·齐平秦王归彦传》：“归彦曰：'元海、乾和，岂是朝廷老宿？’”
（5）“先公”二句：父亲题名的墨迹还灿灿如新，俨然看见了把笔书写的样子。
“先公”句，据此，陈三立之父陈宝箴曾游焦山并题杨继盛的书卷。
（6）“弹指”二句：弹指之间，过了十九年，人逝世了，已经进了家族的社庙。
“弹指”，捻弹手指作声。佛家多以喻时间短暂。唐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饭食讫而敷坐，沐浴毕而更衣，弹指不流，水流灯焰，金身永谢，薪尽火灭。”
“十九年”，当指十九年前陈宝箴题杨继盛卷子，当在1894-1895年间。
“社已屋”，指人死已入社屋。明欧大任《刘王郊台》：“君昏社已屋，废台委山陂。”社屋，犹社庙。此指陈三立之父陈宝箴已逝世。
（7）“从游”二句：跟着一起游历的四五个人，过半数人的生命，赎也赎不回来了！
“不可赎”，不可赎回生命。晋陶潜《咏三良》：“良人不可赎，泫然沾我衣。”
（8）“江楼”二句：江楼之上，擦着眼泪看，何况我的馀生如此的无所作为！
“碌碌”，指无所作为。唐牟融《游报本寺》诗：“自笑微躯长碌碌，几时来此学无还。”
（9）“其馀”二句：其馀认得姓名的人，又惊讶他们身死，埋在了沟渠之中！
“沟渎”，犹沟洫。 宋方回《次韵赠仇仁近》：“得时引类上云霄，失势举族填沟渎。”“填沟渎”，身埋沟渠，指死于祸乱之中。
从诗的第七句“题名椒山卷”到第十八句“复讶填沟渎”，记叙自己的父亲等人在杨继盛的书卷上题名，叹息父亲同行的过半的人以及自己认得的其他人，都已逝世或死于战乱。
（10）“人生”二句：人的一生又穿过了几双鞋？有谁的生命能赶得上路旁的树木！
“人生”句，人生能穿几双鞋？感叹人生匆匆。语出《世说新语·雅量》：“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馀两小簏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箸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宋苏轼《岐亭五首并叙》其四：“人生几两屐，莫厌频来集。”
（11）“流传”二句：流传人世间的书与画，只能看作是阴间死人的名录了！
“鬼录”，迷信者所谓阴间死人的名簿。三国魏曹丕《与吴质书》：“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
诗的最后四句，感叹人生人生短促，尚不如路旁树木，即使流传书画，也是点鬼簿上的人物了！
五
俊侣翩不顾，王生续奇游（1）。冥挈幻怪肠，浣此齧石流（2）。重寻所踏径，雨馀山更幽（3）。访旧海西庵，佳人澹淹留（4）。列厨馥楼壁，继阮勤蒐搜（5）。五载读书灯，想见屋打头（6）。祇今卧疾榻，呼吁枯两眸（7）。心地收汗马，梦魂带吴钩（8）。旦暮投行窝，一世看蜉蝣（9）。更筑归来阁，对盏盟江鸥（10）。
【笺注】
第五首诗写访海西庵梁节庵读书处，描写了其五载辛苦读书的生活，并劝谕其尽早放弃复辟清室的愿望，再回焦山隐居读书，乐山乐水。
（1）“俊侣”二句：才俊之友都飞走了，不再回头，王生来接续我们惊奇的游历。
“俊侣”句，陈三立自注：“仁先、同武、瘦唐、寿丞皆先返，余与恪士独留。”
“王生”，指王伯沆。
（2）“冥契”二句：我们怪异的心思暗相投合，正好用这冲刷石头的江水来洗一洗！
“冥契”，暗相投合。宋苏轼《朱寿昌梁武忏赞偈》：“母子天性，自然冥契，如磁石针，不谋而合。”
“幻怪”，怪异。《庄子·德充符》：“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王先谦集解：“言彼期以异人之名闻于天下。”
“齧石”，冲刷石头，形容水流急促。宋刘子翚《寄题观澜亭二首》其二：“未合沧溟势不休，喷云齧石几经秋。”
诗的前四句，写众人返回，而王伯沆来到同游。
（3）“重寻”二句：重新寻找曾走过的小路，雨后的山中，更加地清幽。
（4）“访旧”二句：寻访旧日来过的海西庵，那是君子贤人曾心境恬淡居留过的地方。
“访旧”句，陈三立自注：“此庵旧为梁节厂栖隐处。”梁节厂，即梁鼎芬（详见0152《送梁节庵还焦山》），曾隐居读书于焦山海西庵。海西庵内有楼五楹作藏书之所，乃阮元操办所建。
“佳人”，指君子贤人。《楚辞·九章·悲回风》：“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而自贶。”此指梁鼎芬。
“澹淹留”，恬淡安静地停留。清姚鼐《米友仁楚江风雨图卷》：“五百年来江自流，江城余亦澹淹留。”
（5）“列厨”二句：排列的书橱靠着楼壁，散着清香，继续着阮元的事业，辛勤地搜集。
“列厨”，排列的书橱。厨，同“橱”，此指书厨。《晋书·顾恺之传》：“恺之尝以一厨画寄桓玄。”《南史·齐陆澄传》：“王俭戏之曰：'陆公书厨也。’”
“继阮”句，此指梁鼎芬继承阮元的事业，勤于搜集书籍与古物。阮元，字伯元，号芸台，江苏扬州仪征人。官至两广、云贵总督。清朝中期官员、经学家、训诂学家、金石学家。阮元任浙江巡抚时，于镇江设“焦山书藏”，撰写《焦山书藏记》、《焦山书藏书目》。阮元还在嘉庆七年(1802年)，将自己觅得一尊西汉定陶鼎转赠焦山，已汉鼎配周鼎成一对。
（6）“五载”二句：五年来守着读书灯，可以想见站起来会屋打头。
“五载”，梁鼎芬于光绪十六年（1890）四月，始读书焦山海西庵，光绪二十年（1894）十月，受邀至南京如张之洞幕府。
“屋打头”，形容房屋低矮。宋苏轼《戏子由》：“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
从第五句“重寻所踏径”到第十二句“想见屋打头”，写再访海西庵梁节庵读书处，回忆其读书的辛苦。
（7）“祇今”二句：至今日卧病在床，两眼干枯，仍在呼吁！
“祇今”句，梁鼎芬于民国二年（1913）四月由京返沪，或因心境不佳而卧病。（查吴天任撰《梁节庵先生年谱》，未见有卧病记载。）
“呼吁”，当指梁鼎芬一直主张推翻民国，复辟清室。甚至有人云，张勋复辟时，“锐然欲自效”（见吴天任撰《梁节庵先生年谱》第305页）。
（8）“心地”二句：心里容纳了牛马拉车都出汗那样多的书，梦魂中都带着吴钩的利剑。
“心地”，佛教语。指心。语本《心地观经》卷八：“众生之心，犹如大地，五谷五果从大地生……以是因缘，三界唯心，心名为地。”
“汗马”，“汗马牛”之省，马、牛因拉车运书而出汗，形容书极多。宋陆游《纵笔》诗：“气本充天地，书非汗马牛。”
“吴钩”， 钩，兵器，形似剑而曲。春秋吴人善铸钩，故称。后也泛指利剑。晋左思《吴都赋》：“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
从第十三句“祇今卧疾榻”到第十六句“梦魂带吴钩”，叙述梁节庵至今卧病在床仍不忘还呼吁复辟清室。
（9）“旦暮”二句：早晚快些找个安乐窝吧，好看这世界蚍蜉一样的人物！
“旦暮”，早晚。喻短时间内。《庄子·齐物论》：“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行窝”，宋人为接待邵雍仿其所居安乐窝而为之建造的居室。宋邵伯温《闻见前录》卷二十：“十馀家如康节先公所居安乐窝，起屋以待其来，谓之行窝。故康节先公没，乡人挽诗有云：春风秋月嬉游处，冷落行窝十二家。”后因指可以小住的安适之所。
“蜉蝣”，虫名。幼虫生活在水中，成虫褐绿色，有四翅，生存期极短。《诗·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毛传：“蜉蝣，渠略也，朝生夕死。”比喻浅薄狂妄的人。清袁枚《随园诗话》卷一：“今人未窥韩柳门户，而先扫六朝；未得李杜皮毛，而已轻温李：何蜉蝣之多也。” 此指袁世凯等。
（10）“更筑”二句：更要再筑一个归来阁，对着酒盏，与江鸥盟誓为友！
“归来阁”，据郑孝胥《重修松寥阁记》，僧六净重修松寥阁，“临江为楼二，东即归来阁，西为佳处留庵”。此对梁鼎芬而言。
“盟江鸥”，谓与鸥鸟订盟同住水乡。喻退隐。典出《列子集释·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沤，同鸥。
诗的最后四句，劝导梁节庵尽早回归焦山隐居，以山水鱼鸟为乐。可见陈三立虽亦有所欣赏梁节庵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愚忠精神，实则认为乃不智无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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