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4-1
冯蒿庵老人后余二日至湖上，遂偕游虎跑泉，
仁先领群从亦追赴，啜茗佛殿石壁下
老人独徇余，踵接骋奇游（1）。两箯照霜髯，竹树风吹秋（2）。坠叶苍山脚，满听鸣禽幽（3）。止眺过溪亭，千岁隔俊流（4）。丛岭泻云液，澄泓对悠悠（5）。岩扃别有世，绀宇笼长楸（6）。健步来蜡屐，影杂岚彩浮（7）。平生济胜具，始觉老可羞（8）。试泉依石壁，列坐薰茗瓯（9）。如丝泄藓气，绵络亘古愁（10）。砭骨噤且嚏，鬼瞰失国俦（11）。起寻济颠祠，灵爽飒一楼（12）。尊者睇过客，盈前舞髑髅（13）。画沙示垢净，初向心地求（14）。迷途竟孰觉，亲魄飘樵讴（15）。
【笺注】
九月二十六日冯蒿庵（即冯煦，详见0445《近阅邸钞易顺鼎授右江兵备道，冯煦授四川按察使，沈曾植授广信知府，皆平生雅故，而当世之文人也，诗以纪之》笺注）也从上海来到杭州，比陈三立晚了两天。于是有二人相与游虎跑泉之行。陈仁先（即陈曾寿，详见1134《陈仁先以高啸桐、寿伯茀遗札装潢为卷，题识多故人，因属录往岁赠啸桐旧句其上，录讫附题一绝》笺注）也领着一些人追来跟从。陈三立此诗即记此游。
此诗描写了游览虎跑寺的经过，品尝虎跑泉的感受，以及面对济颠祠所生的人生空幻之感，却又心亲民间樵歌的矛盾心理。
（1）“老人”二句：蒿庵老人只是顺从我，脚跟脚驰来作这奇游。
“狥余”，顺从我。狥，同“徇”，顺从、依从。
（2）“两箯”二句：两台竹轿，映衬着白胡须，秋风吹拂着竹林树木。
“箯”，竹制的便轿。《说文》：“箯，竹舆也。从竹,便声。”
（3）“坠叶”二句：木叶坠落在苍山的脚下，满耳是鸟儿清幽的鸣叫。
“满听”，满耳。宋方岳《深雪偶谈》：“唐风既昌，一联一句，满听清圆，流液隽永，首肯变踔，性情信在是矣。”
（4）“止眺”二句：经过溪水旁的亭子停下眺望，似乎看见相隔千年的古代俊杰。
“止眺”，停下来远望。
“俊流”，杰出的一类人物。宋叶适《孟达甫墓志铭》：“ 葑 门幽寂，红药被野如菜，俊流数十，论难捷起。”
（5）“丛岭”二句：丛列的山岭倾泻下泉水，泉水清澈幽深，相对观赏了很久。
“云液”，指泉水。明高启《赋得惠山泉送客游越》：“云液流甘漱石牙，润通锡麓树增华。”
“澄泓”，水清而深。唐刘禹锡《历阳书事七十韵》：“茧纶牵拨剌，犀焰照澄泓。”
“悠悠”，久长；久远。《楚辞·九辩》：“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诗的前十句，写清晨出发，来到虎跑泉的经过，以及沿途景色。
（6）“岩扃”二句：山门之内，别有世界，寺院笼罩在高大的楸木中。
“岩扃”，山洞的门，山门，借指寺院之门。唐杜甫《桥陵诗三十韵因呈县内诸官》：“瑞芝产庙柱，好鸟鸣岩扃。”此指虎跑寺的山门。
“绀宇”，即绀园。佛寺之别称。唐王勃《益州德阳县善寂寺碑》：“朱轩夕朗，似游明月之宫；绀宇晨融，若对流霞之阙。”
“长楸”，高大的楸树。古代常种于道旁。《离骚·九章·哀郢》：“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王逸注：“长楸，大梓。言己顾望楚都，见其大道长树，悲而太息。”
（7）“健步”二句：穿着蜡涂木屐健步而来，身影夹杂在山间云雾浮动的光彩中。
“蜡屐”，以蜡涂木屐。语出《世说新语·雅量》：“或有诣阮（阮孚），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后因以“蜡屐”指悠闲、无所作为的生活。
“岚彩”，犹山间日照云雾的光彩。唐杜牧《商山麻涧》诗：“云光岚彩四面合，柔柔垂柳十馀家。”
（8）“平生”二句：一生的登山临水的身体，才觉得老了，真可羞愧！
“济胜具”，指能攀越胜境、登山临水的好身体。语出《世说新语·栖逸》：“许掾好游山水，而体便登陟，时人云，许非徒有胜情，实有济胜之具。”
从第十一句“岩扃别有世”到第十六句“始觉老可羞”，写登山来到虎跑寺，既有景致的描写也有老来登山体力不济的感叹。
（9）“试泉”二句：靠着石壁，品尝泉水，一座的人都在茶碗的薰香中。
“试泉”，品尝泉水的优劣。宋释宇昭《赠魏野》：“试泉寻寺远，买鹤到家迟。”
“茗瓯”，茶碗、茶杯。宋陈造《再次前韵三首》其三：“茗瓯对客乳花浓，静听挥犀发异同。”
（10）“如丝”二句：苔藓的气味，如丝丝流洩，又如亘古的愁丝纠缠。
“绵络”，缠绕。《楚辞·招魂》：“秦篝齐缕，郑绵络些。”王逸注：“绵，缠也；络，缚也。”
（11）“砭骨”二句：凉如刺骨，令人寒噤且打喷嚏，好似鬼神看着我们这些亡国的人。
“砭骨”，刺骨。清和邦额《夜谭随录·双髻道人》：“一食顷，足已践地，开眼见白云满衣，罡风砭骨，盖已立五峰绝顶。”
“噤且嚏”，冷得打哆嗦且打喷嚏。旧俗为有人念及之兆。
“鬼瞰”，《文选·扬雄〈解嘲〉》：“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李善注引李奇曰：“鬼神害盈而福谦。”刘良注：“是知高明富贵之家，鬼神窥望其室，将害其满盈之志矣。”
“失国”，亡国。唐韩愈《顺宗实录四》：“楚王失国亡走，一言善而复其国。”
从第十七句“试泉依石壁”到第二十二句“鬼瞰失国俦”，描写饮虎跑泉水的清新与冷冽刺骨的感受，“鬼瞰”一句稍露国变的诅丧。
（12）“起寻”二句：起来寻找济颠的祠堂，一楼充满的灵风，都是他的精神。
“济颠”，宋释道济的绰号，即济公和尚。天台人，俗姓李，剃度于杭州灵隐寺。为便度世，佯狂云游，故人称济颠。“济颠祠”，指虎跑寺。济公圆寂于虎跑寺（原名定慧寺），其僧塔亦在虎跑寺。
“灵爽”，指精神。清魏源 《默觚上·学篇二》：“'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己之灵爽，天地之灵爽也。”
（13）“尊者”二句：尊者的塑像看着经过的客人，座前满布着舞动的骷髅而已！
“尊者”，佛教语。梵语“阿梨耶”意译为尊者、圣者。亦泛指具有较高的德行、智慧的僧人。宋元照《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尊者，谓腊高德重，为人所尊。”此指寺院中的尊者塑像。
“骷髅”，死人骨骼或头骨。明王錂《寻亲记·局骗》：“他道我是活骷髅，不是旧日才郎。”
（14）“画沙”二句：就如扶乩画沙揭示的清明与污浊，一开始就要你向自己的心中去寻求。
“画沙”二句，陈三立自注：“时值扶鸾于楼头。”扶鸾，即扶乩。扶，指扶架子；乩，谓卜以问疑。术士制丁字形木架，其直端顶部悬锥下垂。架放在沙盘上，由两人各以食指分扶横木两端，依法请神，木架的下垂部分即在沙上画成文字，作为神的启示，或与人唱和，或示人吉凶，或与人处方。旧时民间常于农历正月十五夜迎 紫姑 扶乩。清昭梿《啸亭续录·彭氏科目之盛》：“余素恶扶乩之事，以为假鬼神以惑众。”
“垢净”，佛教语。清净与污垢。佛家认为，这都是外物在心中的投影，都不是真实的存在。《心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心地”，佛教语。指心。佛教认为三界唯心，心如滋生万物的大地，能随缘生一切诸法，故称。语本《心地观经》卷八：“众生之心，犹如大地，五谷五果从大地生……以是因缘，三界唯心，心名为地。”
（15）“迷途”二句：人生的迷途，究竟有谁能觉悟？飘来的砍柴的歌声，心中感到了亲切。
“迷途”，错误的道路。《南史·贼臣传论》：“虽逢兴运，未改迷涂，志在乱常，自至夷戮。”此指人生的迷途。
“亲魄”，亲近魂魄。明罗亨信《苍峦诗卷（为茶山李端典史赋，时起服之京）》：“奉丧尽礼宁亲魄，待选趋朝听玉音。”
“樵讴”，樵歌。元方回《送徐如心如婺源三十韵》：“农谈通稗史，骚咏入樵讴。”
诗的最后八句，描写来到虎跑寺济颠祠的感受，颇有佛家人生空幻，执迷难觉的感叹，却又觉得人间的樵夫歌声与自心最为亲近。显然是内心亦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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