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1
三月十日谭芝云翰林招同徕之、宗武诸君灵谷寺看牡丹
灵窟负花辰，梦痕涴层迭（1）。荏苒春复还，僧约乃如谍（2）。提携���望俦，轻车骋蹀躞（3）。驰道拥奇峰，晴郊明新叶（4）。山门穿幽深，列松对张鬣（5）。前导乌鹊呼，反顾狐兔蹑（6）。丈室聚蜂声，丛朵初镂鍱（7）。盛鬋态婀娜，光影诸天接（8）。照席红盘盂，蔬笋馨匕梜（9）。主人为花寿，浇酒促步屧（10）。吟魂与杂并，栩栩庄周蝶（11）。吾曹偶逃世，洗心博晕颊（12）。谈舌翻色空，箭锋脱彀捷（13）。大千安所殉，俄顷留媚靥（14）。茗罢寻遗墟，荦确杖妥帖（15）。终古岩壑尊，吐气自扶挟（16）。草风吹灵坟，万化赴冥摄（17）。归径苍霭垂，微阳写城堞（18）。
【笺注】
三月十日（4月25日），陈三立应谭芝云（即谭启瑞，详见1851《谷日立春喜晴，次和谭芝云翰林》笺注）之招，同徕之（即仇继恒，详见1384《观仇涞之同年新筑园亭》笺注）、宗武（即胡嗣芬，详见1660《胡宗武翰林示仓园水榭酒集之作，和酬兼寄琴初沪上》笺注）赴灵谷寺看牡丹。因写此诗纪游。
此诗记叙了众人灵谷寺的一行。从描写赏牡丹的欢快之情，以及随之色空的谈论，“遗墟”“灵坟”的探访，堕入了万化赴冥的、美好不能常存的悲叹中。
（1）“灵窟”二句：辜负了灵气充盈的洞窟的花开时节，梦里多次被花光浸染。
“灵窟”，灵气充盈的洞窟。明林环《紫帽云松图》：“天地钟秀奇，鬼神护灵窟。”此指灵谷寺
“花辰”，指春天的美好时光。明何景明《送施御史便道寿母次韵》：“绣衣真昼锦，彩服更花辰。”
“层迭”，重迭，多次。“涴层迭”，多次浸染。涴，渍染。宋释德洪《登洪崖桥与通端三首》其二：“鸡声乱人语秀，山色涴我衣裳。”
（2）“荏苒”二句：渐渐的春天又回来了，僧人的约请就如间谍传递来消息。
“荏苒”，渐渐过去。常形容时光易逝。晋陶潜《杂诗》之五：“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
“乃如谍”，就如间谍（传递消息）。宋王安石《再用前韵寄蔡天启》：“好大人谓狂，知微乃如谍。”
（3）“提携”二句：携手怀念旧都宫阙的朋友，乘着轻车，马蹄驰骋。
“提携”，携手。宋苏轼《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诗：“与君聚散若云雨，共惜此日相提携。”
“���望”，即“阙望”，仰望、怀恋宫阙。���，《说文解字段注》：“缺，器破也。俗误作。又通用阙。” 唐白居易《与崇文诏》：“虽殿邦之寄重，诚欲藉才；而望阙之恋深，固难夺志。”“望阙俦”，指怀念旧都的朋友。
“蹀躞”，马行貌。元萨都剌《题画马图》诗：“四蹄蹀躞若流星，两耳尖修如削竹。”
（4）“驰道”二句：车马驰行的大道，拥立着奇特的山峰，郊野晴朗，新叶鲜明。
“驰道”，泛指供车马驰行的大道。《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治驰道。”裴骃集解引应劭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
诗的前八句，写自己历来辜负灵谷寺的牡丹花辰，这次终于与友人踏上前去的道路。
（5）“山门”二句：穿过幽深的灵谷寺的山门，两旁排列的松树相对，如颈毛竖立。
“山门”，佛寺的外门。唐李华《云母泉》诗：“山门开古寺，石窦含纯精。”
“鬣”，动物的颈毛。
（6）“前导”二句：喜鹊叫着，作了前导，回过头看，狐兔蹑手蹑脚地走过。
“乌鹊”，指喜鹊。古以鹊噪而行人至，因常以乌鹊预示远人将归。唐杜甫《喜观即到复题短篇》诗之二：“待尔嗔乌鹊，抛书示鹡鸰。”仇兆鳌注：“按《西京杂记》：干鹊噪而行人至。”
从第九句“山门穿幽深”到第十二句“反顾狐兔蹑”，描写进入寺院。
（7）“丈室”二句：方丈的室内，聚拢来蜜蜂的嗡嗡声，丛生的牡丹，如雕镂的薄铁片初开。
“丈室”，寺院住持的房间。唐惠能 《坛经·机缘品》：“一夕，独入丈室。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镂鍱”，雕镂的薄铁片。鍱，薄铁片。
（8）“盛鬋”二句：如女子盛妆的发饰，姿态婀娜，花光丽影，映射到了天空。
“盛鬋”，女子美盛的鬓发。《楚辞·招魂》：“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洪兴祖补注：“女鬓垂貌。”
“诸天”，佛教语。指护法众天神。佛经言欲界有六天，色界之四禅有十八天，无色界之四处有四天，其他尚有日天、月天、韦驮天等诸天神，总称之曰诸天。《长阿含经》卷一：“佛告比丘，毗婆尸菩萨生时，诸天在上于虚空中，手执白盖宝扇，以障寒暑风雨尘土。”后泛指天界；天空。清 林则徐 《即目》诗：“不知身与诸天接，却讶云从下界生。”
从第十三句“丈室聚蜂声”到第十六句“光影诸天接”，描写牡丹花开之状。
（9）“照席”二句：相对的宴席摆着红色的圆盘方盂，汤匙筷子传来蔬菜竹笋的香味。
“盘盂”，圆盘与方盂的并称。用于盛物。
“匕梜”，汤匙与筷子。上古本《散原精舍诗文集》误作“七梜”。
（10）“主人”二句：主人为牡丹花而祝寿，急步上前洒下酒浆。
“为花寿”，为花祝寿。爱花的举止。宋林景熙《白拒霜》：“我来殷勤为花寿，铅霜赠尔瑶兔舂。”
“浇酒”，洒酒。唐张籍《贾客乐》诗：“欲发移船近 江 口，船头祭神各浇酒。”
“步屧”，指脚步。明王世贞《莫参政子良张山人携饮天宁寺作》诗：“东风依步屧，爱此禅房幽。”
（11）“吟魂”二句：诗人的心魂也与这花交杂一起，如庄子梦中化成了栩栩如生的蝴蝶！
“庄周蝶”，庄子寓言，自己梦中化蝶。《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 周 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12）“吾曹”二句：我们这些人偶然逃避人世来到这里，洗涤心胸，博得个酒晕脸颊。
“逃世”，犹避世。晋皇甫谧《高士传·老莱子》：“老莱子者，楚人也。当时世乱，逃世耕于蒙山之阳。”
“洗心”，洗涤心胸。比喻除去恶念或杂念。《易·系辞上》：“圣人以此洗心。”
从第十七句“照席红盘盂”到第二十四句“洗心博晕颊”，描写众人赏花的痴迷之态。
（13）“谈舌”二句：舌头翻弄着佛家色空的谈锋，如脱弦的弓箭一样迅捷！
“谈舌”，舌头。借指谈锋。唐韩愈《病中赠张十八》诗：“谈舌久不掉，非君亮谁双？”
“色空”，佛教语。“色”与“空”的并称。谓物质的形相及其虚幻的本性。唐王维《谒璇上人》诗序：“色空无碍，不物物也；嘿语无际，不言言也。”
“彀”，张满的弓。《说文》：“彀，张弩也。”
（14）“大千”二句：大千的世界，什么值得我们献身？有如媚人的酒窝，保留也是俄顷之间。
“大千”，“ 大千世界 ”的省称。晋道恒《释驳论》：“故神晖一震，则感动大千。”
“媚靥”，谓女子两颊讨人喜欢的酒窝。唐元稹《春》诗：“醉圆双媚靥，波溢两明瞳。”此形容牡丹。
从第二十五句“谈舌翻色空”到第二十八句“俄顷留媚靥”，描写众人席间的色空谈论，感慨美好事物的不能长留。
（15）“茗罢”二句：饮罢了茶，去寻找遗留的废墟，怪石嶙峋，依靠手杖才稳当。
“遗墟”，遗留的废墟。灵谷寺在明代搬迁至现址，“遗墟”，当指原址的遗存。
“荦确”，怪石嶙峋貌。唐韩愈《山石》诗：“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妥帖”，稳当。 晋 陆机 《文赋》：“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
（16）“终古”二句：自古以来，山壑令人尊崇，喘着气，互相扶持着登山。
“岩壑尊”，岩壑令人尊崇。唐杜甫《木皮岭》：“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扶挟”，夹持；护持。《汉书·蔡义传》：“义为丞相时年八十余……行步俛偻，常两吏扶夹乃能行。”
（17）“草风”二句：草间的风吹着神僧的坟墓，万事万物都奔赴阴间被控制。
“灵坟”，此当指南朝梁武帝所建安葬宝志和尚舍利的塔。塔前有三绝碑：吴道子所画宝志像、颜真卿所书李白像赞。
“万化”，万事万物。《申鉴·政体》：“恕者仁之术也，正者义之要也，至哉，此谓道根，万化存焉尔。”
“冥摄”，阴间所控制。明王世贞《连得故里书亲友逝者五六辈皆齿相亚为之怃然有感》：“冥摄不待符，当暮宁容旦。”
从第二十九句“茗罢寻遗墟”到第三十四句“万化赴冥摄”，描写众人寻访“遗墟”“灵坟”，叹息万物终归于尽。
（18）“归径”二句：归来的路上，落下苍茫的雾霭，微微有些阳光洒在城墙的矮墙上。
“苍霭”，苍茫雾霭。唐岑参《终南山双峰草堂作》：“崖口上新月，石门破苍霭。”
“城堞”，城墙上的矮墙。
诗的最后二句，描写归途的雾霭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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