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3-10
湖上杂诗
一
微雨洒复止，春山人独行（1）。西湖知不远，照眼小桃明（2）。
【笺注】
据《郑孝胥日记》，光绪二十一年（1895）二月朔（3月26日），郑孝胥“步出涌金门，坐小艇至茅家埠，独步至灵隐，游眺久之。绕清涟寺，遇微雨。抵楼外楼，雨止，登楼饭讫，复买小舟绝湖而返。在藕香居坐至日坠入城。”此诗即作于是日。原题作《自灵隐步至湖堧》。
此诗写雨后独行之西湖，小桃花特别明艳。
（1）“微雨”二句：小雨飘洒，又雨止天晴，春日的山中散步独行。
（2）“西湖”二句：知道西湖已离得不远，小桃花开，刺眼鲜明。
“照眼”，耀眼。杜甫《酬郭十五判官》：“药裹关心诗总废，花枝照眼句还成。”
二
湖心风乍起，云影暗雷峯（1）。但觉波光白，不知烟翠浓（2）。
【笺注】
第二首写风起云遮山，只看见西湖白色波光，此景与风静时，湖面倒映青山，一片苍翠不同。
（1）“湖心”二句：西湖的湖心，湖风乍然吹起，云影遮暗了雷锋山峰。
“雷锋”，西湖南岸有雷锋山，上有雷峰塔。
（2）“但觉”二句：只觉得西湖波光一片亮白，不知道还有山峰绿色浓翠。
“波光白”，此处描写风吹湖面，细波粼粼，一片白色。
“烟翠”，指山峰翠色如烟雾一般。唐岑参《峨眉东脚临江听猿怀二室旧庐》诗：“峨眉烟翠新，昨夜秋雨洗。”
三
湖波太娇软，画船殊难载（1）。最宜拏小艇，尽领烟水态（2）。
【笺注】
第三首写西湖水又娇又软，似乎连画船都承载不起，乘小艇最好。
（1）“湖波”二句：湖波太娇媚柔软，画船太难以承载。
“难载”，难以承载；此指画船重，令人觉得“娇软”的西湖水承载不起。
（2）“最宜”二句：最适宜是划小艇，领略尽烟水情态。
“拏”，同“拿”；此指划船。宋陈宓《东湖四咏》：“中号小沧洲，拏舟轻莲荡。”
“烟水”，雾霭迷蒙的水面。唐孟浩然《送袁十岭南寻弟》诗：“苍梧白云远，烟水洞庭深。”
【附记】
一、庞俊云：“形容得出。”（（《养晴室遗集》卷十五《海藏楼诗》评语）当指此诗首二句而言。
二、朱大可评此组诗第一、第三首曰“妍逸”。（《<海藏楼诗>之研究》）“逸”之一字，却也当得。
四
诸峯竞弄影，湖水与摇曳（1）。不用借楼台，为渠作庄丽（2）。
【笺注】
此诗写西湖上，水摇山影的魅力；而反对借楼台来装点西湖。
（1）“诸峰”二句：诸峰争相卖弄着水中的倒影，湖水也帮它们摇曳着身姿。
“弄影”，形容山影照水，如人照影，顾弄姿态。宋张先《天仙子》词：“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与”，帮助；指水为山摇动。《战国策·齐策》：“君不与胜者,而与不胜者。”鲍彪注：“犹助也。”
（2）“不用”二句：不用借助楼台的倒影，把西湖装点成端庄美丽的样子。
“渠”：它；此指西湖。
【附记】
陈诗《江介隽谈录·西湖诗》云此首及上首：“可谓万景毕镌，得未曾有者矣。”
五
欢情酒维持，好景诗记录（1）。吴侬生湖山，此语差不俗（2）。
【笺注】
此第五首诗，赞赏俞樾的两句诗：“好景尽将诗记录，欢情须用酒维持。”
（1）“欢情”二句：欢乐的情绪，要靠酒来维持延续；美好的景致，要靠诗来记录描写。
“欢情”二句，郑孝胥自注：“楼外楼俞樾联云：'好景尽将诗记录，欢情须用酒维持’。”俞樾，字荫甫，自号曲园居士，浙江德清人。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书法家。他是现代诗人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吴昌硕、日本的井上陈政皆出其门下。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
维持：维系。《史记·三王世家》：“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2）“吴侬”二句：俞樾这个吴侬生长在湖山，这句话，说得最是不俗。
“吴侬”，吴地自称曰我侬，称人曰渠侬、个侬、他侬，因称人多用侬字，故称吴人也被称为吴侬。此指俞樾，亦是吴人。
“差”：最。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陆游《七月十一日见落叶》：'物理贵见微，勇退差为贤。’差为贤，最为贤也。”
六
名胜多难复，风流不可攀（1）。苍凉莫怀古，祠庙满吴山（2）。
【笺注】
此诗感慨杭州多名山、多风流人物，后人难以企及，徒令人怀古而心境苍凉。
（1）“名胜”二句：名胜大多难以复原到原来的样子，前辈的风流，也是不可能追攀得上的。
“复”，此处用为“修复”之义、“再现”之义。
“风流”，风采特出的人物。《晋书·刘毅传》：“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
“不可攀”，不可追攀。宋赵嘏《和令狐补阙春日独游西街》：“此时失意哀吟客，更觉风流不可攀。”
（2）“苍凉”二句：不要怀古，令人心境苍凉，吴山满布着祠堂和寺庙。
“苍凉”，苍茫凄凉。唐皎然《集汤评事衡湖上望微雨》诗：“苍凉远景中，雨色缘山有。”
“吴山”：又名胥山，俗称城隍山，在杭州西湖东南。
七
海氛传闻恶，闽浙防有变（1）。朝旨起尚书，昨日湖上宴（2）。
【笺注】
此诗指斥闽浙总督边宝泉，拖延赴职。
（1）“海氛”二句：传闻海上战争，气氛愈益险恶，福建和浙江也要防止形势有变。
“海氛”，指甲午海战后的海上形势险恶。
（2）“朝旨”二句：朝廷下诏书，起用边老尚书，昨日在西湖上，大摆着欢筵。
“起尚书”，此指起用尚书边宝泉。郑孝胥自注：“二月二十八日边制军游西湖。”末二句有讽刺。郑孝胥光绪二十一年二月廿七日（1895年3月23日）记云：“晨，闻吹角声。闽浙总督边宝泉是日始抵杭州，被旨已数月，尚观望徐行，其意盖惧倭之犯闽、浙，欲以缓至不予其责耳。大臣用心若此，中国乌能不败哉。”
八
二月向杭州，何人见独游（1）。犹能轻世事，日日醉湖楼（2）。
【笺注】
第八首写自己独游西湖，不问世事，日醉红楼。实则曲折反映对世事的失望与悲观。末二句，非放浪语，乃沉痛语。
（1）“二月”二句：二月里向杭州来出游，何人看见我一人独游？
“独游”，郑孝胥自注：“余以公交车北上，辞张孝达制军，行至上海，送柽弟赴津，而已独游杭州。”二月，此诗写于三月朔（即3月26日），但游杭州都在二月。
（2）“犹能”二句：我还能够把世事看轻，天天沉醉在西湖酒楼。
九
春暖桃柳新，六桥多士女（1）。祗愁风雨来，路长奈何许（2）。
【笺注】
第九首写湖上士女众多，后二句则隐刺人之不恤国事。
（1）“春暖”二句：春暖时，桃树柳树新花翠叶，六桥上许许多多的士人子女。
“六桥”，杭州西湖外湖苏堤上有六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为宋苏轼所建。西湖里湖亦有六桥：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浚源，为明杨孟瑛所建。
（2）“祗愁”二句：只是忧愁风风雨雨要来到了，路这么长，不能躲避，得多无奈啊。
“奈何许”，许多的无奈、无办法。许，多；如何许，即何多。
【附记】
庞俊云：“别有所感。”（《养晴室遗集》卷十五《海藏楼诗》评语）当指“祗愁风雨来”而言，“风雨”也隐喻甲午时的国事。
十
渐与诸峯熟，又怜湖水妍（1）。湖山岂识我，欲去莫流连（2）
【笺注】
第十首，写自己认得湖山，湖山岂能认得人，还是不要流连风景了。
（1）“渐与”二句：渐渐与诸峰相熟，又喜爱湖水明妍。
（2）“湖山”二句：湖山岂能认识我，要走了不要流连这风景了。
“岂识我”，怎么认识我。有牢骚意味在。
【附记】
一、庞石帚云第三句：“石湖句云：'江山佳处吾能记，为问江山记客否？’此意更婉。”（《养晴室遗集》卷十五《海藏楼诗》评语）
二、梁鸿志有“庐山岂识我，梦落九江船”（《庐山绝句》其十）当从此出，但情味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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