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集外诗拾遗笺注036

连日随石庵、洽周、雪桥诸先生谭讌甚乐，洽公谓予：

今知鬷蔑之心矣，幸甚至哉。新都小住，此为最快

 

有怀寥落与谁论，失喜天教共酒尊_（1）。以抉文心穷道窍，期回末俗破陈言_（2）不图黄土沾污惯，忽接清流语笑温_（3）。志事白苏应识我，世缘犹浅宿根存_（4）。

 

【笺】

刊于1935年《国风半月刊》第六卷第九、十合期。诗题中有“新都小住”一语，可知所写为在南京之时事。

在南京所交往之人为：石庵，不详。洽周，郭斌龢，字洽周。语言文学家，“学衡派”代表人物。江苏江阴人。毕业于香港大学，曾赴英、美进修。先后供职于东北大学、山东大学、清华大学、国立中央大学。1935年，时在中央大学（即今南京大学）任教。雪桥，杨锺羲号雪桥，著有《雪桥诗话》。但此人乃满清佚老年纪过大，颇疑非此人。

鬷蔑之心，指与贤者交往的意图。典出《左氏》昭二十八年：“叔向适郑，鬷蔑恶欲观叔向，从使之收器者而往，立于堂下。一言而善，叔向将饮酒，闻之曰：‘必鬷明也’，下执其手以上，曰：‘子若无言，吾几失子矣。’”

【注释】

    （1）“有怀”二句：心怀孤独，能和谁来谈论？欢喜得不能自持，老天叫我与诸先生共饮酒杯。

寥落：孤单，寂寞。唐白居易《冬初酒熟二首》之一：“秋怀久寥落，冬计又如何？”

失喜：喜极不能自制。唐杜甫《远游》诗：“似闻胡骑走，失喜问京华。”

    首联写心怀寂寞，很高兴与人攻音。

    （2）“以抉”二句：可以阐发用心，穷研大道运行的关键，期望挽回末世的习俗，力破陈词滥调。

颔联二句，钱锺书自注：“此荆公论韩公者，亦诸公之职志也。”

文心：为文用心。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序志》：“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

道窍：天人运行的关键。黄石斋先生《大涤函书集录》卷三《沈邻秋追送语溪数行识别》：“此语非至人，闻者鲜不笑。安得夕复朝，与君探道窍。”

第四句语出宋王安石《韩子》：“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末俗：末世的习俗，低下的习俗。陈言：陈辞滥调。

颔联写自己的志向。

    （3）“不图”二句：不料人世如黄土污染人的精神，忽然和德行高洁的士人结交，谈笑令人心怀温暖。

    不图：不料。《论语·述而》：“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黄土沾污：比喻人世如黄土玷污人的精神。语出宋陈与义《十月》：“十月北风催岁兰，九衢黄土污儒冠。”

清流：比喻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三国志·魏志·桓阶陈群等传评》：“陈群动仗名义，有清流雅望。”

颈联写自己与诸人相接是意料之外之快乐。

    （4）“志事”二句：应该认识到我的志向是白居易和苏东坡一样，俗世因缘还沾染不深，追求大道的宿心还在。

尾联二句，语出宋苏轼《次韵绝句各述所怀》之四：“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

志事白苏：白居易、苏东坡那样的抱负。元杨维祯《送谢太守》：“白苏事业千年后，吴楚封疆百战余。”

世缘：俗缘。唐钱起《过桐柏山》诗：“投策谢归途，世缘从此遣。”

宿根：佛教、道教谓前世的根基，即上引苏轼诗中的“道根”之义。唐李邕《东林寺碑序》：“宿根果于福庭，大事萌于净土。”

尾联写自己的志向是白居易和苏轼一样的文化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