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五十首

千言只作卑之论，敢以虚怀测上公？

若问汉朝诸配享，少牢乞祔孙叔通。

自注：在礼部，上书堂上官，论四司政体宜沿宜革者三千言。

【笺说】

龚自珍于道光十七年（1837）由宗人府主事改任礼部主客司主事，到了下一年的正月，此时距决意返乡的七月还有半年时间，想来龚自珍心中也会有了去意。但就是在此情形下，做了近一年的礼部主事的龚自珍，写了《在礼曹日与堂上官论事书》，礼部的“堂上官”，想来就是礼部尚书或者礼部侍郎们。这封书，三千来字，谈了四条：

第一，礼部的“则例”二十三年未修，原有则例“舛错极多，此日重修，易闻相接，尚易修订，若迟至数年而后，旧人零落，考订亦难。”

第二，应该“力挽风气”。在此条中，龚自珍直接指斥礼部中的人风气不正的若干表现，直言“鞏祚实羞”。

第三，认为自己兼任司事的“祠祭司宜分股办公”。

第四，认为自己所在的“主客司大败坏不可收拾”“宜加整顿”。

可见龚自珍提出的意见，无一不是唯上是从的“照章办事”，而是提出了“宜沿宜革”的礼部政体改革的主张。

在辞官回乡的路上，龚自珍想起这回在礼部上书议论政体改革的事情，不禁叹息连连，写了此诗。

千言只作卑之论，首句写道，我的千言上书，人家看了只是认为：“卑之无甚高论”！第一句中的“卑之论”，很一般的、没什么高深的言论。语出《史记·张释之传》：“释之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施行也’”

敢以虚怀测上公？

第二句说，我那敢用这些建议来检测这些大官是否胸无见识？

这句的“敢”，就是不敢，岂敢。宋苏轼在《登州海市》一诗中就是这样的用法：“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

“虚怀”，胸怀空空，其喻有两端，其一为可纳物，比喻人的谦虚，为褒义；又一喻，则是说胸无见识，空空如也，为贬义。在这里，似乎解为说“上公”无见识，更为妥当，更为符合龚自珍对当时居高位者的认识。

“上公”，旧义位在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之上。清袁枚《随园随笔·领录尚书事更尊于尚书令》：“和帝时太尉邓彪以太傅录尚书事，位上公，在三公之上。每少帝立，则置此官，犹古冢宰总己之义。”这里泛指高官，实指礼部的大人们。

若问汉朝诸配享，

第三四句开始，举例说礼部改革的重要性。第三句写道，如果问起我，汉朝的那些人值得在太庙的旁位享受祭祀——

“配享”，指功臣祔祀于帝王宗庙，位置在旁。

这句未完，要接读第四句：

少牢乞祔孙叔通。

末句接着说，少牢的祭祀，我请求祔祭叔孙通。

“少牢”，旧时祭礼的牺牲，牛、羊、豕俱用叫太牢，只用羊、豕二牲叫少牢。清赵翼《陔余丛考·太牢少牢》：“《国语》‘乡举少牢’注：‘少牢，羊、豕也。’则羊与豕俱称少牢矣。其不兼用二牲而专用一羊或一豕者，则曰特羊、特豕。可知太牢不专言牛、少牢不专言羊也。”

“祔”，泛指配享、附祭。清吴伟业《八风诗·西北风》：“好祭蚩尤祔风伯，飞扬长护汉山河。”

“叔孙通”，薛县人，曾为秦朝博士，入汉，认为博士。“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於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原徵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高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原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可见，汉朝的礼仪制度，是叔孙通有所改革，不拘古制，有沿有革建立起来的。叔孙通因此功拜奉常，其弟子也都进封为郎，后为太子太傅。对于叔孙通，历史上评价不一，有人反对他对固执的改革，但司马迁却给与了积极的评价，他说：“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大直若诎，道固委蛇’，盖谓是乎？”

显然，龚自珍是赞同叔孙通的“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的有所改革的做法的。他自己提出的四条意见，自己也说是“宜沿宜革”的四条。他对叔孙通的评价颇高，也可见他对为政制度改革的重要性的重视。“上公”对龚自珍的改革建议“卑之”，适见此等人的无知无识。

所以后二句诗正是对前二句诗的一个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