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七十六首

文章合有老波澜，莫作鄱阳夹漈看。

五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

自注：庚辰岁，为《西域置行省议》、《东南罢番舶议》两篇，有谋合刊之者。

【笺说】

嘉庆二十五年（1820）庚午，龚自珍是二十九岁。他在次年第二次参加会试不第，但在这一年，他写了两篇很有济世经邦意义的文章《西域置行省议》和《东南罢番舶议》，后一篇现在已佚了。他此诗的自注中还说两篇文章“有谋合刊之者”，却难知详情了。后来道光三年（1823），他自刻本《定盦初集》在《文集》中，《东南罢番舶议》一篇，也只有存目而无文而已。

《西域置行省议》一文，有开创意义。清嘉道以来，面临严重的边疆危机。新疆设行省，在龚自珍之前也有人有动议，但都过简，系统且详细具体的方案，则龚自珍为新疆建省第一人。其文的主要内容为：统一行政，加强边防；移民实边，开发边疆；改革新疆屯田的旧法；改革商业，发展文化教育。

《东南罢番舶议》一文，当是针对针对当时东南沿海鸦片泛滥，夷患日近的形势，主张对“番舶”实施监管，以防鸦片流弊；主张加强海防，以防“坚船利炮”之患。

可见两篇文章都是针对当时的现实，提出了有针对性的、有远见卓识的施政举措。可惜，这些建议都未被采纳！这就使得龚自珍每一念及，感慨系之了。

文章合有老波澜，

首句写道，我的文章正应该长时间的引起世间震动。

此句语出唐杜甫《敬赠郑谏议十韵》：“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杜诗详注》引王洙注此二句曰：“曲尽物理，故无遗憾；才气浩瀚，故有波澜。”

“波澜”，即江海波涛之起伏浩瀚。此当指文章引起的反向和震动。

“老波澜”之“老”，在杜诗中“老成”，指功力深厚，如明杨慎《升庵诗话》卷三：“子山之诗，绮而有质，艳而有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尖，所以为老成也。”窃以为在此当为长时间之义，钱锺书《游雪窦山》有“老饥方驱后”之句，他自注“老饥”出《中州集》卷十辛敬之语：“明日道路中，又当与老饥相扛去。”那里的“老”，即是经久之义。这样，才与“五十年”相呼应。

莫作鄱阳夹漈看。

第二句写道，不要把它当作鄱阳马端临和夹漈郑樵的研究那样的著作来看待。

“鄱阳”，马端临，字贵与，号竹洲。饶州乐平（今江西乐平）人。 宋元之际著名的历史学家，著有《文献通考》一书，书中详细 记述了自古迄宋二十五个朝代各种典章制度的兴废沿革和利弊得失。古饶州，又称鄱阳郡，马端临所著《文献通考》，书名称“鄱阳马端临”，故龚自珍称马端临为鄱阳。他在《阮尚书年谱第一序》中即有“鄱阳以前”之句，也是指的马端临。

“夹漈”，宋代学者郑樵。《宋史·郑樵传》：“郑樵，字渔仲，兴化军莆田人。好著书，不为文章，自负不下刘向、 扬雄。居夹漈山，谢絶人事……学者称夹漈先生。”

为什么龚自珍这样看待自己的著作与前人的不同？其原因就在于他的文章是经世之作，具有解决时政问题的现实作用。而马郑二人的著作，是历史研究，不是直接指向现实问题的，当然也有巨大的价值，但不不能提供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方案。可以说，龚自珍一生为文的努力都是写作时政的文章，极少写与现实无涉的纯学术文章。

五十年中言定验，

第三句非常自信地写道，五十年之间，我写的建言，一定会应验。

“言定验”，言论一定得到验证。宋王安石《次韵平甫赠三灵山人程惟象》：“久谙郭璞言多验，老比颜含意更疏。”

此句所写，正与现实相应。六十年后的1884年，左宗棠收复新疆，根据左宗棠的建议，设立新疆行省。故而李鸿章在徐宗亮所写《黑龙江述略》中感慨地写道：“古今雄伟非常之端，往往创于书生忧患之所得。龚自珍议西域置行省于道光朝，而卒大设施与今日。”

苍茫六合此微官。

    末句写道，我就是天地四方之间的这个小官啊！

“六合”，天地与四方。《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成玄英疏：“六合者，谓天地四方也。”

此句可谓感慨万端，既有建言必验的自豪，又有身不得上位的无奈和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