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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4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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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谁是客

文/图 迦 南

我被一个壁虎难住了。

那时,炕已铺上苇席,友人送来一个折叠软躺椅,摊开在一边,以备休息。我上炕,想挂上新买的窗帘。那家伙就在墙角锔着,体格健壮,固然不动。我向窗口驱赶,它却慌不择路,各方向乱蹿,最后跳到炕上到处躲。我仍是往窗口赶,它更加慌张,已到了窗边,却不知向外逃,又栽到炕上乱撞一气,一头钻到躺椅底下,再不出来。原不知它如此胆小,我其实更怕它,硬着头皮,半看不看地赶,到了这地步,没辙了。不敢掀躺椅,怕那突然的满眼的一瞧,自己会麻晕了。想了想,随它去,给它点时间,自己逃吧。

我去屋外搜罗砖头,准备铺地。二十多年前在市郊租房住的日子历历再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壁虎,每到夜晚,它们就在纱窗外层游动,我从未敢细瞧。熄了灯,又听到破桌下有轻微的嘣嘣的声音,那是童年时就熟悉的赖蛤蟆在跳起吃蚊子。还好,我还能睡着,因为壁虎不进屋来,赖蛤蟆也吃不到我的肉。但是白天做饭时,见赖家伙蹲在米袋子上,我不敢多看一眼就逃开,是同院的邻居帮我请出去的。我们女人大都如此,对类似的小动物心存恐惧和厌恶,想到自己打小也是在广阔天地里混过的,对某些小动物并不陌生,现在这般的惊乍,多有矫情的嫌疑。我也不明白,何以年纪越大,对它们的恐惧和厌恶感越强烈呢?近来,我城里的家中出现了蟑螂,我也是不敢多看,又不忍打死,结果成灾,越发不敢看了。而小时候,蟑螂时常在锅台上大摇大摆穿梭,我咋没感觉呢?认真地想过,人长大了,有了些认知,便有了些我执和想当然。想当然地认为,人是万物灵长,比小动物高贵,人要过高雅的生活,要讲卫生,就必须远离这些肮脏的小动物,不许它们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领地,久之便对它们形成一种漠视,漠视久了,就陌生,陌生久了,就不习惯再看见它们了,就有了生理反应。

此刻,我在院落的一角将几块砖头掀起,又有几只幼小的壁虎和一些灰色小虫惊慌逃蹿,我也一惊,慌忙站起,对这种打扰深怀内疚。突然,一只壁虎从草帽上掉到我背带裤的前牌沿口上,我尖叫一声,疾手一扫,它旋而就没影了。一定是在我掀起砖头的一刻,它跑错了路,沿着衣袖上了我的头顶,又保持不住平衡掉下来。我定定神,回到屋里,猜那个健壮的壁虎该离开了,壮起胆子掀起躺椅,天呀,这家伙还在,又开始新一轮盲目逃蹿。我开始愁怨地叫唤,在后园里干活儿的妹妹,带着塑胶手套走进来,将这家伙捧到后园里去了。

之后,我在窗口钉了纱网,堵了墙缝和窟窿。过了几天再来时,我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没用,壁虎还是照旧出入我的房间,还留下了粪便,简直是“到此一游”的声明。这不就是骑在脖梗上拉屎嘛!如果玩笑地把这当作一种羞愤,我意识到,自己又流露出人类的自大来了。较起真来,在这房屋空着的漫长时间里,壁虎们是主人,我以为它是第一个访客,它或以为我才是访客。

估且我是主人,后来,我的房间和小院又有了更多的访客。

我的炕上出现了那种体量细弱的小蚂蚁,在席子缝间钻上钻下,出没不定。不想伤害它们,又想不出好法子请走。后来发现,蚂蚁上炕,是因为我总在炕桌边吃饼干和南瓜籽,配一杯咖啡或一壶热茶,实是熨贴,蚂蚁们也来狂欢呢。最简单的办法是,夏秋季节,尽力避免在炕上吃东西。果然凑效。当然,蚂蚁们仍在地上和院落里爬得欢。我有我的世界,它们有它们的世界。

某日,我在房屋的外石墙上,看到一个有结构感的泥窝,又在屋檐下发现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泥窝,显见是一种意识行为,却不知是何者所为。特问房东,大哥淡然道:“哦,那是蜂窝。”我讶异,一向以为,蜂窝就是养蜂人蜂箱里的或是野外树上的那种:黑褐色,质软,布满麻密而幽深的小眼儿,作为药用时叫作蜂脾。我小院的花盛开时,就有蜜蜂嗡嗡嘤嘤地绕,难道它们就住在这泥窝里吗?我重读《昆虫记》,原来这种蜂叫垒筑蜂,根据它们筑巢选址的习惯,可区分为三个品种:卵石垒筑蜂、灌木垒筑蜂和棚檐垒筑蜂。法布尔先生观察仔细,说这三种膜翅昆虫,在建造自己的房屋时,使用的都是同一类建筑材料,就是把含有石灰质的黏土,掺入少量沙粒,再用自己的唾液揉和而成新的泥浆。我小院里竟然有两个工种的泥瓦匠!石墙上的那个,不是卵石垒筑蜂的杰作吗?极似外星人的脸,但作为浮雕的话,不乏美学意味。屋檐下那个,不是棚檐垒筑蜂的杰作吗?房间多,交错有致,颇见难度,我仰望它时,顺便投上了我对工匠精神的敬意。

小院里有个棚屋,门框上方钉了两块胶合板,当一只小鸟从那空隙中飞出,我知道那里有了隐蔽的鸟巢。这是一种我陌生的鸟,外形酷似灰麻雀,但比其略瘦略长,也有些色彩,叫起来时,气息可比麻雀长多了,仿佛某个村民在发动柴油机动车,突然的嗒嗒嗒,大概十几响一串,频率极快,这就不如麻雀叫的好听了。可到底也是一种鸟鸣,不是机动车的噪音,小小的遗憾可忽略不计。一天下午,它们十几个小伙伴,在小院上空聚集,一起做了几次飞行,像是完成一种仪式,又同时落到门前的杮子树上,嗒嗒嗒呼应着,开始某种讨论。这是我院里的那只小鸟召集的一次峰会吗?我无法知道它们当中哪一个小生命选择了我,把家安在了我的屋檐下,品受这种信任,内心至为温暖。

我开始对人以外的小动物给予些许关注,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冷漠。

美国《纽约时报》科谱专栏作家纳塔莉·安吉尔女士,写过一本《野兽之美》,此书的副标题攫目而引人深思——《生命本质的重新审视》。的确,我们不关心动物研究的普通人,看待一切生命的目光是短浅的,思维是懒惰的,谁会像法布尔和安吉尔这样,观察入微,审视犀利呢?我开始审视科谱作家的价值,以及我们一些普通作家的自以为是。

这个夏天,蝉鸣照旧在门前的树上狂歌,我在菜园和花园(估且算是花园吧)干活时,照旧看到无数的蚂蚁在忙碌。我的心绪却不能平静了,因为拉·封丹那篇关于蚂蚁与蝉的寓言:“冬天,蚂蚁们把受潮的储备粮搬到阳光下晒干。忽然来了一只以借讨为生的饿蝉。它请求给几粒粮食。吝啬的藏粮者们答道:'你夏天曾在歌唱,冬天就跳舞好了。’”这使法布尔愤愤不平,他的可靠观察是,蝉从不主动与蚂蚁建立关系,从来无需别者的援助,倒是蚂蚁在热浪滚沸干渴难忍的时候,跑到蝉这里,咬它的爪尖,扯它的翅膀,搔弄它的触角,为的是要从蝉这里抢到水分,因为蝉身有个精微的钻孔吸管,插入树干中就有取之不尽的甘液,有的蚂蚁甚至放肆地去拔蝉的吸管。而当某只蝉生命将尽,从树上跌下来,常常是翅膀还在微微颤抖,一小队蚂蚁就已经将其作为美餐分食了。拉·封丹的臆想,不是建立在观察之上,当然就不靠谱,更不靠谱的是,他让蝉来到了冬天!这就是常识的错误了,从地理位置上说,法布尔认为拉·封丹还是蝉的同乡呢,竟无睹到这种程度,封丹先生在坟墓里该是脸红了。

许多事,许多物,在我们的眼中都是存而不在,有些需要我们认真地审视,有些是需要重新审视。一百多年前的一天夜里,法布尔先生提灯去看夜景,无论怎么走,光圈只在脚下,四周是未知的黑暗,由此感悟科学研究如提灯照亮,看到的是庞大体系中孤零零的一个点,但毕竟是走在别人的前面,并且把这发现指给了他人。移动提灯,连点成面,最终就能将整体画面的某个局部拼制出来。我算不清,这一生,我们该感谢多少提灯人,我清楚的是,我们时常忘记自己做提灯人。

小幸,山居里还未发现蟑螂。想起这些家伙,是因为它们曾在我城里的家中肆寄偷安,这种卑微的生命,我从未想去了解,《野兽之美》中,有一篇竟是《万物莫若蟑螂》。普通人大抵知道,蟑螂有惊人的繁殖力,对香味极敏感,仅此而已。安吉尔却告诉我们:蟑螂的头被砍掉后,还可以存活至少十二个小时,碰一下还有反应;蟑螂遍布世界各地,有名目的就有四千多个品种;蟑螂的历史可追溯至二亿八千万年之前……单是这几项,蟑螂不该受人类的尊敬吗?到底谁是访客还真不好说呢。那句“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的口号,应是“地球是万物共同的家园”才对。虽如此,城市生活中干净的地板和明亮的磁砖,是容不下小动物的,除非是主人的宠物。我不得不购买了蟑螂贴,这是一种简易的诱捕装置,蟑螂闻香而来,被粘在那里活活饿死。但聪明的它们很快就会绕道而行了。有人又推荐了一种微毒胶饵,卓为有效,只几天,一个活的都不见了。不免愧疚,先是间接,进而直接,自己终究也是杀手一枚。为自己开脱作想,它们是发现了危险,逃到别处去了,没有这点本领,何以与人类千百万年如影随行?不由又想到垒筑蜂,它们绝不会把家园建在酥软的灰质墙面上。这些鬼精灵。安吉尔总结得好:“我感觉到创生之美,包括我自己在内,生而会动,会解决问题,会从地球和引力中找到最佳的东西。”如此,我们真该尊重一切生命。

小院里,还有老鼠,有蜗牛,有蝴蝶,有瓢虫,有菜虫,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小虫子来来往往。邻居们也有,也自由来去。大幸。相较,在山中,物种的生命有相对大的自由与安全。城市是自私的人类设置的专属领地,用来发展自私,一只柔弱的小虫,在精致的地板上,真如眼中钉、肉中刺般难容。而在村子里,泥土掩护了它们,粗糙的环境有更多的空隙容纳它们。除了接纳,还有别的办法吗?即便在城市里,家里再干净,又如何避开床上枕下那千千万万的螨虫呢?创生之美也包括共生共存,地球上若只是人类在跑来跑去,未免也太乏味了。

壹点号 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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