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半夏

周博潇

2018年10月7日

我的家乡息县盛产半夏，“息半夏”驰名海内外，是国家重点出口药材，远销东南亚和美国、日本，在香港市场上颇受欢迎。

我小的时候，家乡还没有大面积种植半夏，它只是伴生在小麦地里。小麦抢收一毕，大人们开始犁地、播种秋庄稼，我们小孩子们则忙着挖半夏。那时候，老家还很贫穷，几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平时花钱主要靠卖粮食和鸡蛋。那时半夏一块多钱一斤，抵得上二十来个鸡蛋，小孩子们都争着挖半夏。

挖半夏其实是很苦的。麦收时节，骄阳似火，天气燠热，麦茬地被炙烤得热气蒸腾。在热浪滚滚、茬尖如针的麦茬地里连续干几个小时，常感心闷头昏，口干舌燥，十分难熬。因而，挖半夏的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会挖半夏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母亲总是跟我说，好好挖吧，半夏卖了给你买件新衣裳。新衣裳确乎于我有很大的诱惑力。那个年代，在夏季，我们老家非常时兴文化衫和文化草帽。夏天里，年轻人都爱穿上白色的棉布短袖衫或汗衩（背心），背后胸前印着大红的美术字、洋码字，或者是灰黑色的花鸟山水图案上饰以美术字。美术字多是“风华正茂”、“鹏程万里”、“意气风发”之类。洋码字也是美术体，很漂亮。背后的数字印得比较大，几乎占满整个后背，前面印在左胸，字体很小。文化帽上常印着和文化衫内容相同的美术字。戴着文化帽，穿着文化衫，人确实是精神很多，一下子显得很有朝气。

在大人们犁地播种的那些天里，我们小孩子们每天都去挖半夏。我戴着破草帽，穿着破汗衩破裤衩和破布鞋，背着书包，扛着铁锹，跟着小伙伴们到麦茬地里挖半夏。不是每块麦地里都有半夏，我记得在我们生产队，只有岗下平原里几块麦地里有半夏，其它麦地里很少或几乎没有，我们每年都到那几块麦茬地去挖。半夏稀稀落落地分布在麦地里，不耐心细致地寻找是看不到的。我们在空阔灰黄的麦茬地里猫着腰慢慢地走着，目不转睛地瞅着脚下的土地，去寻找绿色，寻找隐藏在绿色中的半夏叶。半夏叶柄长短不一，长的二三十公分，短的不到十公分，叶子单叶或复叶，叶子呈心形、椭圆形或披针形，绿莹莹的，煞是好看。假如找到了一棵半夏，心里会喜不自胜。轻轻地将铁锹放在半夏旁边，慢慢地移动铁锹，将铁锹放在不会挖破半夏又能将它挖起来的地方，将右脚中部搁在铁锹矩形铁板顶部的右端，小心翼翼地踩下铁锹，一直踩到能将半夏挖起来的位置，双手用力往后压铁锹把，将半夏周围的一坨土挖起来。用双手扒扯掉半夏周围的土，找到半夏球茎，将叶子拧掉，把球茎上边的土拨拉干净后放到书包里，书包上面沾得尽是泥土。然后接着找，麦地里半夏不多，有时半天找不到一棵。辛辛苦苦挖了几天，挖的半夏晒干后也不过三四斤。所以，挖半夏得有耐性，有毅力，还得细心。我挖半夏累了的时候，就会去想母亲说过的话，想起麦收后开学时，穿着崭新的新文化衫去上学时那种神气劲，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力量，顽强地坚持下去。

我们有时会在翻耕过的地里拣半夏。麦茬地翻耕过后，常常也会把半夏掀翻起来，这个小家伙就藏在翻起来土块的最下面，往往就露一丁点儿，“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灰褐色的面皮又和土块差不多，不瞪大眼睛细瞅是发现不了它的。大人在前面吆喝着牛犁地，我们则弯着腰低着头，耐心细致地察看着翻起的土块，去寻找被犁起的半夏。

挖的半夏用撮箕（用梃子编就的盛放食品和洗菜的用具，外形类似浅篮子）在水塘里把土淘洗掉后，将撮箕放在庭院的砖地上（放在泥地上容易沾土），找一只破烂不穿的布鞋，弯腰蹲在地上，把布鞋正放在撮箕里。双手用力按着布鞋，使之前后来回移动，反复揉搓半夏，直至把半夏灰褐色的薄皮毛须都搓掉，实在搓不掉的，就用手把皮扒掉。这个活不累，但手会很痒，干完活用胰子洗干净后就不痒了。半夏皮全部搓掉后，再用撮箕到水塘里淘洗干净，晾晒两三天，半夏即晒干了。

晒干后的半夏和龙眼大小差不多，呈扁圆形，灰白色，表皮收缩形成发皱的麻点，是上好的药材。母亲拿到集上卖掉后，总会给我买一件文化衫，有时还会再买一条新洋布裤子，麦收假结束开学时，我总是穿着新衣裳，得意洋洋地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