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看院里还很黑。走出大门看，月亮出来了，正挂在东沟，小学校的楼顶。
它很弱，刚从海水里钻出来，好像湿啦啦在滴水。如早春清晨的太阳，如刚迈步的小孩。
很心疼它。得好好看它。我走出村，它跟了我，就跃到树梢了。我走几步回看它一眼，似乎大了些。只是看了五六回，就觉得大了许多，亮度大增，一地的月华不再单薄。侧着看，它的照临下，小溪无声而流，波纹轻轻。想起“一树梨花一溪月”来。那人在异乡，没有我在故乡的福分。
我走着想着，再抬头，它大得不得了，亮得出奇，我不怀疑它亮了人间处处。我心似乎开了些，觉得刚开始怜惜它有些矫情了。
我坐下看它，觉得它很孤独。我用大气的文字写它，写它统揽山河，照金銮殿，也照流亡屋，完全是我的一厢情愿。它挂在本就虚无的天上，没有陪伴，无人交流，没有谁问寒热，没有谁知心，它哪里有半寸欢喜！
但人们不管它，就让它当今夜的主角。人们多叶公好龙，说赏月却在刷别人的抖音，看古人的诗歌，最多趴在窗台上仰望几眼，就又缩回头去。乡间月静，农人情陋，几乎没有人拿它当回事。今年闰二月，今天八月十五，如果不闰月，估计已经立冬。我在岭上走，树叶很旺很密，庄稼也还没收，但风吹叶响，满满秋意，几乎是耩上麦子以后的萧瑟味了。这方圆百里，就我一人对着野外月，揣度它。它不一定知道世上有我，我理解它。
人间越来越薄情，但幸亏能收获一些长久的相逢，从不远的河东到稍远的江南，到更远的夜夜涛声不尽的嘉陵江边。天上月满，人间一轮，值得感激和庆幸的。
此刻有点冷，把衣服拉紧，贴住身，回走。月很美，还风华绝代着不染一尘着。继续走，风大了，来了云，遮了月，没了光，几乎是大黑。正想骂这风的霸凌，云的残忍，黑的蛮横，光的脆弱，慢慢地云被撕开了缺口，放出月辉继续倾洒。下来，风一阵大一阵小，云层一会儿厚一会儿薄，月亮时进时出，光时有时无。千山万岭云层层，月亮翻山越岭徐徐行。就是这样的背景，这样的长旅……
月亮哪里会是永恒的，它只有一夜的生命。天明月落，太阳接班，它一世已尽。入海新生，明晚再起，明晚月未必就是今晚月，你的眼骗了你的心。太阳也如此，万丈光芒，也只是小小一球！
我不能随意天涯。春江在东南，花月在周遭，夜色不可揽结。就搬了凳子，坐在廊里，陪着这一天皓月，它落了我再睡。
作者：程远河
编辑：一叶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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