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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 庄

作者|王子俊

       最近很奇怪,昨天的事情很容易忘记了,却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儿来。不知道这些记忆平时储存在哪里?他们应该不是有形有像的物质实体,如果是实体,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风化变质,最后一点也不剩了。但很明显,记忆不是这样,他们有时候浮现出来,就像脑海中出现的一个气泡,很快就破灭了,也就是忘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脑海中冒出来,也就是想起来了。这些记忆并不受大脑控制,他们想消失就消失,想冒出来就冒出来,反而大脑受他们控制。大脑就像车辆,这些记忆反倒是车主。车辆不知道车主什么时候来开车,车主却随时会打开车门,打火,上路。

       “城市属于人类,而村庄属于上帝。”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这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脑海里的,也忘记了他们的原作者是谁,最近却一再浮现出来。莫不是春节回老家住了两天,勾起了关于故乡的远年的回忆?

       那时的村庄,路遥马慢,人烟稀少。夜晚的繁星散落在天幕,寥落的村庄则散落在大地。大地很辽阔,村庄总掩映在青翠的篱笆、蓊郁的梧桐和荒芜的茅草中。其实这些村庄相隔并不遥远,确切地说,这么多年来地球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村庄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变。但是,也许那时人太小的缘故,也许只能靠两腿走路的缘故,总感觉邻村也很远,走个姥姥家也要一天的时间。用眼睛也看不到邻村,大片的庄稼地,高大的白杨树,都遮挡了视线。

       那时候大人捉弄小孩子,常常玩一个游戏,“看姥娘家门”,就是大人两手托住小孩子的腮,提着他的头,靠头和脖子的连接,把他的身体整个儿提起来,越提越高,边往上提边问:“看见姥娘家门了没?”直到离开了地面很高,小孩子被拽得腮帮子疼,龇牙咧嘴,只好说“看见了、看见啦”,这才被放下来。

       不光看不见邻村,自己的村落,也感觉大得无边无际。当时从村东去村西头,必经过村中间的一道沟壑,沿着陡坡一步一步挪到深不可测的沟底,感觉坠入了万丈深渊,再气喘吁吁地爬上对面的高坡,凉风吹过来,瞬间感觉到达了高峰,就像泰山摩崖题刻的“置身霄汉”。现在那道沟壑成了水泥路,真是“天堑变通途”呢。

       进村的路多数是泥土路,我们村靠近一条沙子铺就的公路,已经是繁华地带了。印象中公路上见到最多的是拉货物的马车,马艰难地迈步,马蹄扣在沙子上发出“踏踏”的声音,车轱辘“吱呦吱呦”地响。偶尔有蒙了红帐子的马车,那是结婚的婚车,大概新娘体重都比较轻,马儿拉车好像不是那么吃力,听起来马蹄声轻快了很多。当年的姑娘们,都饿得很苗条,很少见到胖姑娘。如果谁家的姑娘长得又白又胖,家里一定富裕,肯定是个白富美。可是,那些年月大家都很穷,所以一直没有见过白富美。

       那时候,路上的机动车很少,等半天才侥幸看到一辆汽车驶过来。过年了,我表哥从更偏远的姥娘家来我家,吃了午饭,我们就来到公路边,等着看汽车。等啊,等啊,从太阳正午等到日落西山,终于,听到远处汽车的声音了;终于,看见汽车的两只大眼睛了;终于,汽车的身体越来越大,从我们身边跑过去了!于是,我和表哥在汽车后面,跟着汽车跑,不光为了看汽车的尾巴,更为了闻汽车的味道——燃油的味道太好闻了!我说像肉包子的味儿,表哥说,不是,是油条的味儿啊。

       偶然也有军车驶过,甚至有坦克,真的有坦克经过耶!更甚至,曾经看见有几辆坦克编队开过呢。如果说一辆汽车像小人书,百看不厌,那么几辆坦克陆续开过,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那简直是一部超级大片,视觉盛宴了。那种履带碾过地面的“轰轰隆隆”的声音,威武雄壮。坦克上装备的大炮那英挺威猛的气势,多么令人钦佩敬仰啊。坦克全身那辉煌灿烂的军绿色,透出一种帅气、一种霸气。它们威风凛凛,保家卫国,无坚不摧,攻必克,战必胜,是我们这些看过露天电影战斗片的孩子们追逐的偶像。

       村里的街道凹凸不平,有的街道铺了石块,最好走的大街铺了青石板。那些年,大约70年代吧,雨水格外多,所以诗人说是“雨水的村庄”。下雨时,街道两边的壕沟里水流湍急,哗啦啦地响。雨下得越来越大,沟满壕平,水漫过了青石的街道,村庄整个街道都在淌水,村庄笼罩在雨雾之中。土路的过道两边都是青砖草房,房顶是麦秸做的,时间长了变成和麻雀一样地灰褐色。雨打在那些灰褐色的房顶上,从房檐上流下来,落到青砖铺成的天井里,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汩汩滔滔,哗啦哗啦地从阳沟流往街道,流往路边的壕沟,流到村前的小河里。

       雨前的村庄是忙碌的。不像现在每家每户门前都停着一辆车,那时候每家每户门前都拴着一头牛。雨要来了,农人们把牛从田地里往回牵,急匆匆地走。牛都是很聪明的,从槽边牵往田地拉犁的时候,走得很慢,还不时停住脚步,拉屎拉尿。往家走的时候,明显加快了步伐。把牛安顿好,还要数一数鸡回来了没有,鸡们也不傻,看雨来了,早早躲进了鸡窝。也有一两只傻的,跟着其他的鸡跑了,后街的跑到前街,村东的跑到村西,这种情况就是鸡被“冲”走了。你家的鸡人家不会要,雨后再去找,找回一只落汤鸡。猪们则一直安逸地呆在圈里,趴在圈上崖的细土上。每天的猪食都会按时倒进食槽里,一般是地瓜叶糠和地瓜干磨成的粗颗粒熬成的糊糊。猪呱唧呱唧地吃,女主人就拿手“一拃一拃” 地测量,“一拃”就是大拇指尖到中指尖的距离,从头量到尾,看看猪又长大了没有。

       每个村里都有几棵大树,树的年龄和村子的年龄一样老,甚至比村子的年龄还大。我们村附近有个大柳树村,传说有一棵大柳树,树墩上可以容纳9个老婆婆坐在上面纺棉花。大树都是神,越大的树越是大神,一直伫立在村子里,从不移动,从不寻找,更不多嘴多舌,而是沉默地护佑着一村老少的安康。以前老家屋后就有一棵笨槐树,比我的爷爷的爷爷更老,树干中间已经枯朽了,成了一个洞,孩子们正好可以钻进去藏猫猫。树干要几个孩子手把手才能搂过来。每当春天,大树还是会发出嫩绿的新芽,和小树的新芽一样嫩。那棵大树是那样的神圣,他从来不吃菜,也不吃肉,连蚂蚁、虫子也不吃一个,却长得这样大。几百年的风雨,他都经历过来了。几辈人都采过他的槐米,忍饿时吃过他的嫩芽,没得烧的时候,也砍过他的树枝当柴火。可是他从无怨言。有时候小儿夜啼、头疼脑热、大病小灾,大人们也会来树下祷告,希望大树爷爷保佑,让孩子们像大树一样经历风雨而茁壮成长。

       树下的平地是孩子们的天堂。常玩的游戏有“老鹰抓小鸡”,“跳房子”,“碰拐”,“打猪”等,这些游戏很锻炼反应能力和身体协调性,在游戏中也增强了团队意识,培养了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游戏中既有欢笑也有泪水,是素质教育的启蒙和先导。还有一种“打尜”的游戏,伟大的汉字太伟大了,电脑里竟然能轻易找到“尜”这个字。这是个象形字,“尜”的确是削成两头尖,中间大一些的一段小木头。用一段木棍,猛地打“尜”的尖头,“尜”便跳起来,再打它的腰,打得它飞得越远越为优胜。还有“打宝”、“打懒”、“打群仗”等很多好玩的游戏,与当时那些小孩子们玩的游戏相比,后来大人们玩的高尔夫、台球、CS等游戏弱爆了,简直是小儿科。

       永远也找不回来,第一次在桥边,看到那棵柳树吐出新芽的时候,那种悠远飘渺的感觉,就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触动而出现的微微颤栗就像被微弱电流击中的那种感觉。永远也找不回来,第一次在夏日的黄昏,看到村西头几棵老树上,乍然飞起几只乌鸦的那种感觉,那一刻怎么会突然感觉世界很大,有诗和远方在等我?永远也找不回来,第一次我在土炕上爬,母亲给了我一个万花筒玩,说是父亲给我买的玩具,心底涌起的那种单纯的喜悦,就像喝了蜂蜜一样甜美,那时候父母都还年轻,父母都还很年轻啊。

       尽管自己后来上学了,也认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去了城市工作。但每次回到自己童年时生活过的村庄,感觉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这些年来,自己内心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搏得大的名利和成功,没有为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最大的成功是每年都回老家陪父母过年。有时想想自己只不过身体变化了,心境却没有任何变化,几十年前没有弄清楚的那些问题,到了现在仍然没有答案,不过是如今已经失去了寻找答案的兴致。自己其实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单纯的孩子,在城市和村庄之间来回蹦跶,“随缘度日”地活着而已,本质上与村后山岭间的一只蚂蚱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的村庄还在吗?

       ——本文刊载于2021年《北海道》春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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