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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母亲讲堂

作者|王家忠 

       母亲坐在床沿,两脚放在床下的水盆里,我一边轻轻地搓着母亲的脚,一边听母亲慢慢地为我讲着什么。渐渐地,渐渐地,母亲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模糊消失。我醒来知道这又是一个梦,一想到母亲再也不能为我讲那过去的事情了,心中不禁伤悲又起。

       今年8月17日凌晨两点四十分,母亲与世长辞,享年89岁。

       母亲一生身体健康,除因白内障手术,母亲从未住过院,也很少吃药打针,去世前一个月还能做饭洗衣。母亲头脑清楚,记忆力特强,几年不用的东西,只要是她放的,再用时她会像刚用过一样轻松找到。母亲是个明白人,直至去世没有一点儿糊涂,临终前三天告诉我,孙辈们只有我小女儿没成人了,她为小孙女攒的嫁妆钱,放在了床底下衣物中一件单裤的口袋里,事后果然如此。母亲病倒只有一周,不吃不喝不到两天,去世前一小时,母亲不时地重复着:“完了,完了!”“我难受啊!”我的心像刀割一样,一边劝阻着放声痛哭的姐姐们,一边安慰着母亲,心想:“完了,完了,恐怕自己将要成为一个没娘的孩子了。”看到母亲就要不行了,我便把堂兄弟夫妻叫来,准备为母亲料理后事。母亲咽气后,姐姐们再一次放声大哭,“不能哭,咱娘现在还有意识,哭声会影响她安心地走。”我再次劝阻她们。亲人们连忙为母亲清理脏物,擦洗、穿衣、铺褥、盖被,一切料理完毕,最后用蒙脸纸盖住了母亲那安详的脸。兄弟们连夜告知了家族的长者,族人们陆续赶到。族长问我母亲的“公事”(当地人对喜事丧事的统称)定在哪天?我与堂兄商量,能简则简,新事新办,就定在当天,于是家人便赶紧打电话向亲朋报丧。族长马上联系殡葬车决定一早去火化。我把钱交给族长,母亲的“公事”由他全权负责。

       天亮了,为母亲“指路”开始了,我站在院子中央的凳子上,面向西南方向,手里挑着绑有手电筒和小镜子的长杆,听不清族长嘴里嘟囔啥,然后我便根据他的指示,连喊三声“娘,上西南!”话音落地,院子里哭声四起。然后亲人们便哭着回到母亲旁边,边哭边徐徐往火盆里添纸。“指路”以后便是“看坟”,我扛着走在前面,堂兄弟和侄子们跟在身后,到了墓地,早已等候的族人指着埋娘的地方,让我连刨三,便让我们往回返。临近家门堂兄弟放声大哭,回到家中亲人们又一次围在母亲旁,一边烧纸一边痛哭,哀痛的气氛又一次充满屋里。

       得知母亲去世的乡里乡亲纷纷送来烧纸,表示对母亲的哀悼。单位领导和友人闻讯远道而来,为母亲送行。千里之外的亲友发来微信,问去母亲的姓名,要和师兄弟一起为母亲念经、持咒、做善事四十九天。这一切的一切,让我终生难忘。

       在去火化厂的路上,家族大叔坐在车前不时地向外撒着“纸钱”,我一路低着头,紧紧地靠在母亲的棺木旁。到了火化厂很快办完了手续,工作人员打开母亲的棺木,让亲人看最后一眼。母亲安详地躺在里面,似乎在向我告别,我猛然意识到母亲就要和我永别了,我头轻轻地贴在母亲的脸上吻着,久久不舍,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像灌了铅似的头才慢慢抬起;两个女儿也随后依次亲吻了奶奶。工作人员立刻将母亲的棺木盖好,要求家属止步,然后推着母亲向走廊深处走去,我们目送着母亲直至走廊的拐弯处。送走了母亲,我们来到火化厂服务厅内等候母亲的骨灰。骨灰盒价格高中低档不等,工作人员让我选择,想到一生简朴的母亲,我指定了中档次的,觉得这样母亲和我们都会安慰。母亲的骨灰出来了,当我第一眼看到那灰白的骨灰,难言的伤悲霎时涌上心头,这就是我最亲爱的母亲,一时难以接受的我呆呆地立在那里,在亲友的催促下我像之前在医院背母亲看病那样,紧紧地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走向火化厂的香炉处,燃烧纸钱、跪拜祈祷,然后我又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登上了返程的汽车。

       车到了村头停下,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都已在大路旁等候,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走下车。族长正忙着招呼出殡的人,一一查询,待一切准备就绪,族长高喊:“起——灵——了!”我便高高举起“火盆”摔碎在地,“火盆”破碎的声音刚落,亲人们便放声哭了起来。出殡前族长再三嘱咐我,出殡时要哭娘,不然会被村人笑话的,我嘴上应着,心想没有泪干哭,会更让人笑话。送殡的队伍慢慢地向着墓地鱼贯而行,男人们走在前面,右臂戴着黑纱,手拿一根用柳枝做成的“哀杖”,家族三爷挎着“纸筐”走在最前头,走几步,族长便高喊:“谢谢老少爷们了!”亲人们便回头跪谢。到了墓地,我把母亲的骨灰盒送到族长手里,族长又传到砌坟人手中,我接过早已用红布包好的“锅饼”,将上面插着的一双筷子拔出,从头顶向后扔去,然后族长让我抱着“锅饼”站在一旁。母亲下葬时,亲人们哭得更加悲痛,三个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妻子头顶簸箕,手拿笤帚,跟着家族大嫲说着“一扫金,二扫银,三扫儿女一大群”。我静静地站在那儿,一边看看为母亲忙碌的乡亲们,一边看看伤悲中的亲人,想想不足十小时前,母亲还躺在床上听我们姐弟的安慰,现在就要入土为安了,真是人生无常啊!在众多乡里乡亲的帮助下,母亲的坟很快筑好,最后便依次把“哀杖”插在母亲坟上。

       为了省时省力省事,省去了回家再到墓地一趟的程序,接着“圆坟”。族长点燃一捆谷秸,让我在前面拖着火把围着坟左右各转三圈,其他亲友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出来救火”。圆完坟,亲人们将送殡前分发的硬币留给自己,选择朝自己家的方向,把栗子和棉籽埋在了母亲的坟上。帮忙的人催着亲人们快吃水桶里早已煮熟的水饺,剩余的便倒在了坟上。

       我怀抱“锅饼”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停地呼唤着母亲,严重驼背、步履蹒跚的母亲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觉得回家的路好长啊!

       回到家,族人三嫲热情地招呼着亲人们到母亲床前蹲一蹲,说是叫“蹲福”,然后把我抱回的“锅饼”切成若干小块,再让亲人们抓,又说这叫“抓富贵”。为图吉祥,人们都一一遵嘱。

       母亲走了,母亲就这样入土了。据族长介绍,母亲的“公事”既遵照了地方传统风俗,又本着一切从简的原则,去掉了“谢街”、“穿白”、“灵车”等环节,要是按老一套,“公事”要办三天。我想,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各地风俗各异,人们都在用不同的形式生存着。时代在变,各地的风俗习惯也在变,我们不敢与时俱进做站在风口浪尖的勇士,但我们也绝不会做抱着陈规陋习不放的守旧者。我从小受母亲“过河随大流”的处事哲学影响,母亲的“公事”也是遵照了她老人家的意愿。

       按照当地风俗,人去世后要上三次坟,即“三七”(也叫近七)、“五七”、“百日”,我们只为母亲上了“五七”和“百日”坟。“五七”坟时,我将放有馒头、鱼、豆腐的饭盒摆在母亲坟前,亲人们一边哭着,一边忙着将乡亲们和亲朋好友送来的好大一堆烧纸往母亲坟前的火池里放。我把姐姐们为母亲订制的衣食住行日用品的纸模型,慢慢地一一投入火中,之后姐姐们让我按照订制模型的清单,逐一念给母亲听。“娘啊,您听到了吗?您生前喜欢的半橱,这回也一并给您送来了。”“百日”坟上,妻子在一打一打往火池中放纸,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让母亲在那边放心之类的话,我心情沉重,用木棒不时地将纸挑起,好让其燃烧得快一点。姐姐们蹲在地上神情悲伤,拖着唱腔在哭娘,此时此景,真让人难受。 三十年前父亲去世,我哭得死去活来,碰头打滚四肢麻木浑身抽搐;三十年后母亲去世,我不是强忍,而是自然的始终未掉一滴眼泪。事后我经常拷问自己,为什么会对母亲如此不孝,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冥冥之中母亲让我这样,这才是从小到大对母亲百依百顺的我。

       我以《母亲讲堂》为题,连续写过几篇短文,秋季读书会时正值母亲去世不久,武际成会长为我修改草稿,在题目《母亲讲堂》前面加了“永远的”三个字,我感到加得好,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母亲讲堂,母亲讲,讲母亲。母亲是伟大的,母爱是永恒的,子孝是无尽的。母亲在时,我每每为她梳头就会感到幸福随着头发从梳齿中流淌;我为母亲理发才知道她头顶凹陷的不幸遭遇;我为母亲修剪指甲,引发了母亲回忆幼年手指受伤的悲惨往事;我为母亲洗澡,摸到母亲干瘪的奶子,问娘还有没有奶,母亲让我“旺旺试试”(吸吸试试),逗母亲玩的高兴劲儿无以言表;炎热的夏天,我和母亲躺在床上,娘俩一边摇着蒲扇,我一边听母亲讲着古老的传说。母亲走了,但讲堂永在,讲堂中的母亲已定格在我的脑海。母亲的教诲我会铭记,母亲的品行我会学做,母亲的灵魂已融入我的血脉。母亲会永远为我讲下去。

       今天是母亲去世一百天纪念日,不孝子聊以拙文告慰在天的母亲:您永远活在我心中!

                                                                 2015年12月24日

       ——本文刊载于2015年《北海道》冬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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