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傅佩荣先生商榷
作者｜杨世珍
最近重读《论语》并参考傅佩荣先生的著作《论语之美》，他的很多观点很新颖。比如对“束修”“六十而耳顺”等见解独到，我也赞同。对《论语》的解读有大家风范。但对人性向善而非本善就不敢苟同。
傅佩荣先生主张的“人性向善”论，反对“人性本善”是由于他本人有天主教背景，有原罪情节。他说：“我到耶鲁大学的第一周，就去拜访一位神学院教授。我有天主教背景，对他们的东西很熟。当时我也像很多人一样，很天真，以为人性本善。我与那位教授讨论，说基督徒主张人有原罪，一个人刚出生还没做什么事，就有原罪了，这未免太消极了。中国讲人性本善，比较好，积极。这位外国教授也不懂中国人讲什么，只问了一句话，中国人会做坏事吗？我回答，当然会的。中国有坏人吗？我回答，也不少。他说，如果人性本善，为什么有坏人做坏事呢？讲本善或本恶根本没有意义啊。”“我就问他，基督徒主张人有原罪，那么人会做好事吗？他说，会啊！既然人有原罪，那么善从何而来？他答道，善从上帝那里来的啊！所以你信上帝吧。”
可见，“善”是有来头的，有它的本来面目，只是归到“人”或“上帝”而已。若把人作为主体，人性就该是“本善”；若把上帝作为主体，人性就是“向善”。是“理性”与“神性”的区别，是文化差异，与“本”和“向”无关。只有“本善”的机理，才有可能产生“向善”的功能，两者并不矛盾，本末一体而已。
傅佩荣先生还从西方哲学，“真善美”的角度来阐述“人性向善”的观点，非难“本善”，显得很勉强。他说：“如果讲'本善’，就成为西方哲学所谓'自然主义的谬误’。人性本善，就如人生下来就有手脚一样，每个人都是善的——这种说法没有评价作用，也无法将 '善’区别于'恶’。西方哲人擅长这种逻辑，两千六百多年的哲学史没有哪一个讲'人性本善’。他们认为人生来就是人，'善恶’作为道德价值不能附加其上。”
从这里反映出东西方对“我是谁？”的不同认知，人生来就是人是“逻辑的人”，不是具备本能而又区别于动物且能知善恶的自然人。是忽略了形而上的人的本来面目。本来面目和本能一样是推导不出来的，属于“公理”。有“本善”的种子，才能萌发“向善”的过程。逻辑的经验论归因不彻底，找不到真正的种子——先验的形而上的本原的东西。
傅佩荣先生从柏拉图认为追求美的几个层次，他总结说：“这就是西方哲学的辩证关系，从局部现象提升到整体，西方人讲智慧， 把真善美放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学生借此提出美与善的类比问题。学生问：“傅老师，苏格拉底曾和一个女人（狄俄提玛）讨论人对美的看法。人为什么追求美，是人本身没有美，但是人喜欢美，所以才去追求。能否作个类比，儒家讲'人性本善’或'人性向善’，是因为人性本来没有善，但是人性很喜欢善，所以才去追求善？”傅佩荣答道：“对于美，苏格拉底有很多探讨。我本身没有美，所以我才要追求美，但是如果我完全没有美的话，怎么知道什么是美以至要追求美呢？原来，人对于美天生有某种向往，只是并未了解什么叫美。”
从他的回答中不自觉流露出心灵深处埋着“美的种子”，不是后天获得的，是先验的，不是经验的。那么，善不也如此吗？他在回答学生的“向善是后天教育的结果”时说：“后天教育提供的只是道德意识，告诉你什么是善与恶。讲人性向善，却要强调真诚二字。人本来就可能真诚和不真诚。当我不真诚的时候就没有道德问题，把自己当作生物之一，不涉及人性。一旦真诚了我就发 现，我是一个人，开始有力量由内而发，让我做该做的事”。
如此而言，“内”在哪里？有什么着落？发的是什么力量？何时储备的？《中庸》提的好：“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傅佩荣先生对学生提出的“向善既然是一个过程，或者是一种趋势，那么此前的状态是什么？人性既不是本善，也不是本恶，那么人性本是什么？”的问题，回答的不究竟，不圆满。虽然涉及到了孔子的“性相近”，孟子的“性本善”，荀子的“性恶论”，朱熹的“气质之性”，但都没有归根到底。
傅佩荣先生还用“发现”“发明”分别过“理型论”和“唯心论”，列举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康德的“我所认识的世界是被我认识的世界，不等于世界本身”；佛教的“万法唯心所造”等等。都不太接近，不太说明问题。譬如对“万法唯心所造”的解释：“认为一种事物本身如何，要配合我的心（指认知能力）。”就很肤浅。佛教有“三身”说，即法身、报身，应身。撇开佛教教义，用通俗的理解“法（法身）”是个概念，概念如何形成不言而喻——唯心所造，并且是法身不坏，比如恐龙这种动物早已灭绝了，但恐龙的法身还常在，在人们的认知中处于永恒，抹不掉的。
拙见未现高明，祈请方家斧正。
——本文刊载于2019年《北海道》夏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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