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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说医学史147:麻醉之父——莫顿

邮说医学史147:

麻醉之父——莫顿

麻醉学起源于19世纪40年代,虽然只有百余年的历史,却深深影响了外科学的发展。美国东北部最重要的经济、文化和医学中心波士顿的著名牙科医生威廉·汤姆斯·格林·莫顿(William Thomas Green Morton),于1846年10月16日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Massachusette General Hospital,今麻省总医院)的一个圆顶大厅的手术间里,第一次向世人公开演示了成功应用乙醚吸入法进行麻醉的外科手术。这例医学史上正式记录的首个无痛手术象征着乙醚麻醉的诞生,标志着手术时可以不再伴随病人无比凄惨的嘶吼,外科就此告别了血腥和痛苦的至暗时代,进入了“刀下无痛”的有尊严时代。正是莫顿的这次公开演示,让人们认识了乙醚麻醉,乙醚麻醉随之被迅速推广。为了纪念这一近代麻醉史上的重大事件,每年的10月16日被定为“世界麻醉日”(World Anesthesia Day),莫顿也被称为“麻醉之父”(Father of Anesthesia)。

特兰斯凯(1982):“麻醉之父”莫顿

1819年8月8日,莫顿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查尔斯托尼(Charles Tony, Massachusette),他的父亲是一名农场主。他从小就容易紧张,对医学和药物充满了兴趣,喜欢做各种实验,甚至差点让摇篮里的妹妹中毒身亡。13岁时,他被家人送进牛津学院就读,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两年后从学院里跑了出来,后来因为想家又擅自离开了另一所学校,直到进入了谢菲尔德学院后才算稳定了下来。

莫顿16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卖掉农场开了个布品店,可是由于不善经营,次年就破产了。莫顿没有了经济来源,只能辍学去做生意了。他是一个对利益看得很重的人,热衷于到处去搞钱,而借了钱也常常不还,多次被人追讨。当他发现做牙科医生可以赚钱时,便产生了去学习牙科的想法。 

1840年,莫顿进入世界上最早的专业牙科学院——巴尔的摩口腔外科学院(Baltimore College of Oral Surgery)学习牙科。1842年,他尚未毕业便辍学来到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郊区的法明顿(Farmington,Hartford)开了一间牙科诊所,希望能通过假牙植入术来赚钱。然而,要给病人做假牙,首先要先拔出病人的旧牙根。由于当时尚无有效的麻醉镇痛技术,拔牙根会让患者经受剧烈的疼痛,从而造成恐惧与拒绝,以至于牙科诊所的业务很难顺利地开展,这可急坏了急于赚钱的莫顿,找到某种有效的麻醉止痛方法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1842年,莫顿结识了同在哈特福德、比他年长的牙科医生霍勒斯·威尔士(Horace Wells),并尊其为师。威尔士擅长用金属制作假牙底座,当时他已经充分认识到麻醉在牙科手术中的重要意义,正在积极寻找有效的麻醉止痛技术。他将目光投向了笑气(氧化亚氮),把它当作麻醉剂来做实验,取得了一些成效,并成功地通过笑气麻醉给一些病人拔了牙。为此他兴奋地说:“拔牙的新时代到来了。”在威尔士的影响下,莫顿也对笑气产生了兴趣,但后来威尔士笑气麻醉公演失败,令莫顿放弃了笑气,并与威尔士分道扬镳了。

那是1845年的某一天,威尔士遭遇了人生的大挫折。那天他在波士顿做了一次公开的笑气麻醉无痛拔牙表演,哈佛医学院(Harvard Medical School)的一位医学生自告奋勇地接受了笑气麻醉,让威尔士帮他拔掉一颗智齿。然而,这次表演因为笑气没有被这位医学生正确吸入,最后医学生因为疼痛而大声叫了起来,导致了表演的失败。现场观众冲着威尔士大喊“骗子”,将他嘘出了大门。威尔士遭人耻笑,被认为是个江湖骗子。他的声誉一落千丈,就这样被人唾弃了。

麻醉先驱者威尔士

就在威尔士遭遇失败的时候,心思灵活又颇具天赋的莫顿“回炉重造”,进入哈佛医学院学习,然而在大二的时候,他又因经济窘迫、要回老家完成婚约而中途退学,随后又到波士顿开了一家牙科诊所。但在哈佛期间,他结识了学识渊博、有着“波士顿的天才”之称的化学教授查尔斯·托马斯·杰克逊(Charles Thomas Jackson),还寄宿在杰克逊的家里。他向杰克逊请教了威尔士笑气麻醉失败的原因,杰克逊告诉他笑气并不是一种理想的麻醉药,乙醚才是理想的麻醉药。杰克逊告诉莫顿,曾有个朋友因为牙痛来找他,他用棉球蘸了一点乙醚敷到朋友的病牙上,没几分钟朋友的病牙就不痛了。后来朋友的好友牙痛了也来找杰克逊,杰克逊用同样的方法缓解了十几个人的牙痛。杰克逊还告诉莫顿,由于液态的乙醚容易挥发,所以乙醚止痛的时间不是很长,还有待进一步研究。莫顿是个非常机灵的人,听了杰克逊的话后,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给病人吸入乙醚气体的话,该怎么吸呢?杰克逊告诉莫顿,可以用一个带玻璃导管的烧瓶,先把乙醚倒进烧瓶里,然后通过导管给病人吸入挥发出来的乙醚气体就可以了。

麻醉先驱者杰克逊

杰克逊的一番话,令莫顿敏锐地意识到乙醚麻醉可能大有前途,可以让牙科手术变得不那么痛苦,而自己牙科诊所的生意也能因此好起来,说不定还能让自己一夜暴富。他立即去买了带玻璃导管的烧瓶和纯净的乙醚,在极为保密的情况下用乙醚给狗、猫、鼠等动物做了一系列试验,发现吸入乙醚后真的可以使实验动物暂时失去知觉。最后,他还在自己身上做了试验,也获得了成功。在确认乙醚的安全性和可以缓解疼痛的麻醉作用后,他决定寻找合适的病人进行临床试用。

1846年9月30日,一个名叫埃本·弗罗斯特(Eben Frost)的伐木工人冲进了莫顿的牙科诊所,他牙疼得实在受不了了,面色极为痛苦,今天一定要要把病牙拔除。莫顿见状大喜,因为给病人使用乙醚麻醉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他立即向弗罗斯特介绍了一种新的神秘止痛法,说效果特别好。备受疼痛煎熬的弗罗斯特立即答应使用这个神秘止痛法。于是莫顿给他吸入了乙醚,待他进入睡眠状态后,立即给他拔除了病牙。弗罗斯特恢复知觉后,发现病牙已经被拔除,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感到拔牙的疼痛,高兴得紧紧抱住了莫顿。同样激动万分的莫顿,从病人喜出望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他写了手术记录,让弗罗斯特在手术记录上签了字,作为乙醚麻醉无痛拔牙的证据。次日,这则无痛拔牙的消息便由一个叫阿尔贝特·坦尼(Albert Tenny)的记者在《波士顿记录报》上披露了:

昨天晚上,一位见证人告诉我们,有人接受了一次拔牙,却没有感觉一丝疼痛。医生让他吸入一种制剂,令他进入一种类似睡眠的状态。这种状态大约持续四十五秒,正好够时间拔掉那颗牙。这一发现将会给外科技术带来一场革命。

究竟是谁把消息披露给了报社记者?这位见证人是谁?始终没有人知道,大家猜测会不会是莫顿本人。为了迅速引起大家的关注,扩大乙醚麻醉的影响,莫顿决定做一次公开演示。为了保密,他在乙醚中加入了一种含有橘子味的颜料(后来证实是橘子油),将这个所谓的复方制剂称作“忘川之水”(Letheon)。他决定去找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外科主任约翰·科林斯·沃伦(John Collins Warren)博士帮忙。沃伦出生于医学之家,是哈佛医学院外科及解剖学教授,时年68岁,不但在波士顿乃至美国医学界都享有盛名,他还是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创始人之一。如果能够得到沃伦的支持,在马萨诸塞州总医院举行一场公开的乙醚麻醉演示,乙醚麻醉的影响力必将是巨大的。

莫顿进行乙醚麻醉公开演示的马萨诸塞州总医院(今麻省总医院),现在是美国顶尖的综合性医院

莫顿做了精心的准备,他拜访了沃伦教授,向沃伦介绍了“忘川之水”的神奇效果,虔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莫顿的话打动了沃伦教授,立即答应两天后就安排一台“无痛手术”演示,由莫顿在手术开始前进行“忘川之水”的麻醉止痛。得到沃伦教授的首肯后,莫顿立即对公开演示做了精心安排。波士顿报纸提前做了大肆宣传,邀请了许多医生与哈佛医学生前来观看,还安排好了后续的媒体报道。

1846年10月16日上午,波士顿的阳光非常明媚,观摩的人们陆续进入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有着穹顶结构的手术间,在次第增高的座位上坐好,等待激动人心的麻醉下无痛手术的开始。出于谨慎,沃伦教授依然嘱咐把20岁的年轻患者吉尔伯特·阿博特(Gilbert Abbott)结结实实地绑在手术台上。莫顿在现场围观的一大群医生和医学生的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新制作的乙醚吸入器罩在病人的口鼻上,这种方式有利于他在手术中控制乙醚的吸入量。随后,他给阿博特吸入乙醚,几分钟后病人熟睡进入麻醉状态,随后十二分钟的手术在平静中度过。沃伦教授顺利地切除了病人颈部的血管瘤,病人在术后醒来时并不觉得疼痛。沃伦教授转过身兴奋地对大家说:“先生们,这可不是骗人的!”观众席上沉默了几秒钟后,随即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乙醚麻醉表演获得了非凡的成功,现场欢呼的人们顿时意识到,他们正在经历医学史上的一个伟大时刻——无痛手术时代的开始。

油画《1846年的乙醚日》,再现了世界上公开演示的第一例应用乙醚吸入法进行麻醉的外科手术

由于这场乙醚麻醉演示,一个崭新的学科——麻醉学从此诞生,它结束了有痛实施手术的时代,开启了现代外科学的广阔前景。著名解剖学和生理学教授、美国医生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有感于这一伟大的发明,专门用两个希腊词“an”和“aesthesis”组成了一个新词“anaesthesia”(麻醉),用于表达“使用药物(乙醚)使患者暂时失去知觉,以达到无痛进行手术的目的”这个意思。为了纪念这次外科史上的里程碑事件,圆顶大厅被命名为“乙醚大厅”(Ether Dome),莫顿被称为“麻醉之父”,10月16日成了“世界麻醉日”。 

“麻醉之父”莫顿

公开演示的成功令莫顿无比欣喜,他和杰克逊一起向当局递交了一份专利申请,他把10%的专利权给了杰克逊。莫顿寻思,如果申请到了专利,他将通过收取专利费而一夜暴富,他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两人的专利权第二个月就被授予了,政府也准备好了颁给发明人的10万美元奖金。然而还没有发钱,一系列争夺发明权的纠纷就随之而来了。莫顿认为发明乙醚麻醉的主要功劳属于自己,而杰克逊、威尔士和朗(Crawford Williams Long)等人对此剧烈反对。杰克逊认为乙醚麻醉完全出于他的设想,是他传授和指导了莫顿,因此自己应占发明专利的大多数甚至全部份额;威尔士认为自己早已开展笑气无痛麻醉,莫顿只不过是在自己研究笑气麻醉的启发下,才去研究麻醉止痛的,因此自己才是无痛麻醉的发明者;而朗则表示,自己早在1842年就开始应用乙醚麻醉了。由于纷争不停,美国政府也停发了原定的10万美元奖金。

在巨大的金钱和名誉的诱惑下,莫顿和杰克逊、威尔士这两位老师为了争夺乙醚麻醉专利权而反目成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互相攻击谩骂、诋毁拆台,期望自己能够争夺到名誉和利益。然而,价值观的偏差所导致的这场以名利为核心的争论,使得三人均沦为了牺牲品。

莫顿希望他的发明能使他大发钱财,但却未能如愿以偿。由于医学界很快就发现所谓的“忘川之水”其实就是乙醚被加进了橘子油,而绝大多数使用乙醚的医生和医院并不承认他这个“第一人”的头衔,因此在手术中使用乙醚麻醉后均拒绝向莫顿支付专利税。莫顿为打官司争夺发明权、追讨麻醉专利费,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已没有心思再去行医,牙科诊所也荒废了。为了给旷日持久的官司支付诉讼费,他变得一贫如洗,穷困潦倒的他不得不靠医学团体的救济生活。他心灰意懒,于1868年7月15日在纽约丧生,时年还不足49岁。当时纽约的报纸这样报道说“一名男子昨日驾驶马车,冲进公园的湖里溺毙”——此人正是莫顿。他死后被葬在波士顿西北部剑桥镇的一个公墓里,墓碑上刻着这样的碑文:威廉·汤姆斯·格林·莫顿,吸入麻醉方法的创始者与演示者,在他之前外科手术实为一种磨难,在他之后科学对疼痛终于得以制驭。

特兰斯凯(1982):莫顿与乙醚麻醉 

在这场专利权的争夺中,威尔士的名誉又一次受损。他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已经无法再从事牙科诊疗工作。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和诊所,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并将目光转向了一种新型麻醉药——氯仿(chloroform)。为了挽回曾经的名誉和地位,他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夜以继日地做着实验。由于长时间吸入过量的氯仿,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1848年1月,他恍恍惚惚地走上街头,把腐蚀性硫酸泼向一名妓女,因此被投入了名声狼藉的纽约托姆布斯监狱。他在狱中深感恐惧和绝望,设法将一瓶氯仿和一把刀片弄进了牢房。在吸入大量氯仿造成严重幻觉之后,他用刀片割断自己的股动脉自尽身亡了。他死后被埋葬在康涅狄格州哈佛市的雪松岭公墓。

特兰斯凯(1992):威尔士去世的前一年,英国爱丁堡大学产科主任辛普森第一次使用氯仿来缓解分娩疼痛,获得了成功

杰克逊在推广乙醚麻醉术中功劳巨大,但最终也败在了对名利的过度追求上。他为了得到乙醚麻醉的发明权,耗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与精力,旷日持久的专利之争令他在学术上一无所成。他的晚年变得十分孤独和凄凉。虽然威尔士和莫顿已先后去世,但他依然不愿放弃自己的努力。1873年他偶尔路过莫顿的墓地,看到墓碑上对莫顿的赞美,立即感到无比的气愤。他的精神又一次受到了刺激,气急败坏中发生了中风,又因精神错乱被人送进了波士顿的一所精神病院,七年后默默地去世了。

佐治亚州的乡村医生朗,早在1842年就在外科手术中使用乙醚麻醉,比莫顿的公开演示早了四年。但是朗直到1849年才在美国《南方医学与外科杂志》(The Southern Medical and Surgical Journal)上发表他的成果,此时莫顿的公演早已使乙醚的外科用途为医学界所周知,乙醚作为麻醉药也迅速传遍了欧洲,并且被世界各地广泛应用。朗的工作仅使少数人受益,而莫顿的工作成功地将麻醉引入了外科,造福于全人类。虽然莫顿不是发明乙醚麻醉的第一人,但是作为乙醚麻醉的推广者,其贡献是巨大的,称他为“麻醉之父”也不过分。正是因为这个缘由,麦克·哈特(Michael H. Hart)在其所著《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中,将莫顿排在了第37位。

美国(1940):最早开展乙醚麻醉止痛术的美国医生朗

作者:王平,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中华医学集邮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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