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叶儿哗哗响

秦兴江

季小军背着行李走进桃村小学的第一眼就望见了那两排高高的大杨树。那些大杨树们在低矮简陋的校园里更显得高大伟岸，一簇簇碧绿的枝桠使劲向上举着，像一双双手臂直伸向蓝天。

这是离县城最偏远的一所乡村小学，季小军下了公交车又走了3里多路。到学校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

“你那天像电影里打了败仗的逃兵……” 这是后来豆豆说他的话。

豆豆说的没错，他来这儿支教就是怄气来的。为来支教的事，女朋友方晓娜跟他彻底闹翻了。他和方晓娜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但方晓娜的家在县城，方晓娜毕业后顺利地去了某局，因为她姨夫是某局的局长，季小军却选择了当教师。当教师就当教师呗，方晓娜费了那么大劲才把他弄进县城的学校，谁知他心血来潮，突然申请到这个山沟沟里支教。方晓娜跟他大吵一场，最后撂下一句话，去了就别回来！他以为那不过是方晓娜跟他说的气话，没想到方晓娜随后在QQ好友真的把他删除了。所以报到的那天，季小军虽然固执地背起行李就来了，但他脸上同时也写满了疲惫和忧伤。

那天中午放学后，老师们都陆续回家吃饭了，季小军回到宿舍卷起一个煎饼，边吃边去看那两排大杨树。他已经非常喜欢校园内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他喜欢听那些碧绿流翠的杨树叶子哗啦哗啦随风摇动，像是在轻轻地唱歌。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忽地一下从一棵树后闪出来。季小军认出是他班上的学生，这个小孩就是豆豆，在他班里是个头最矮的一个。

“豆豆，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季小军看见豆豆手里正拿着半边馒头，过一会啃一口，过一会啃一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家就在那——”豆豆手一指。透过学校低矮的院墙，季小军看见跟学校一路之隔的三两户人家，其中一家破旧的门楼歪歪斜斜，好像随时都会倾倒。可是离下午上课还有那么长时间呢 ，豆豆就跑来了。

“老师，吃煎饼要卷辣条才好吃。”

豆豆看见季小军只卷了一根大葱，告诉他。豆豆不知道他就喜欢大葱呛鼻子的鲜辣味道，尽管有时候刺鼻的呛味能让他眼泪直流。可后来他根据豆豆的建议，大葱里面卷上辣条，果然好吃！

因为离家近，豆豆每天放学后不到十分钟就又跑回学校，好像根本就没有回过家似的。而且豆豆也喜欢在那两排高高的大杨树下坐着，仰脸看那些哗啦哗啦摇摆的树叶。也难怪，这是校园里唯一的风景了。

才刚来几天，他跟豆豆就成了朋友。那天，季小军故意问：

“豆豆，你怎么也喜欢看大杨树？”

“看着大杨树叶哗啦啦，就像听见妈妈在跟我说话。”豆豆说。

原来豆豆的爸爸出车祸后，妈妈就跟别人走了。豆豆跟着奶奶，豆豆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到妈妈了。

过了几天，在美术课上，豆豆用铅笔画了一个像炮楼似的东西，还画了一个飞机在天上飞。豆豆告诉季小军，他要坐着飞机去找妈妈，奶奶说他妈妈去城里享福去了。奶奶还哭着告诉他，当初她不该把豆豆硬夺回来，跟着她只有受罪，否则豆豆早已跟着妈妈享福去了。

季小军轻轻地摸了摸豆豆的头。豆豆已经泪眼婆娑。

第二天，他给豆豆买来一盒水彩笔，让豆豆再重新画一张。豆豆高兴坏了，那天豆豆用各种各样的颜色，画了好多好多的大楼，画了一张一张又一张。

季小军再仰起脸看杨树叶的时候，眼前就会有一架飞机在楼群和白云间飞来飞去，穿梭不停。他还看到飞机窗口里一个小孩伸出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在搜寻着每一个楼群的窗户。湛蓝的天空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妈妈，你在哪里？”

季小军细细地端详着这幅画，久久无语。

国庆节来了，季小军把豆豆的这幅画推荐到县里去参展，之后又被选送到市里参加全市中小学生画展，还获得了一等奖。

领奖回来的路上，豆豆突然问季小军：“老师，你什么时候走？”

“去哪里？”季小军问。

豆豆低下头沉默了，其实他们俩都知道那个走的意思。季小军还没忘记方晓娜甩给他那句话，去了就别回来。

回到学校，季小军和豆豆照样去看那两排高高的白杨树，看着看着，有时他们会相视一笑。

秋天很快走远了，冬天快来了。可是那些大杨树叶子不怕冷，它们哗哗啦啦唱着歌，跳着舞，就连随风飘落的姿势也像抢着去拥抱大地，好看极了。

放了学，他们就争着去扫那些落叶。

豆豆说，这树叶要是永远不落多好啊！

季小军说，落了也好啊，落了明年会长出新的来。

说起明年，季小军还给豆豆打赌，明年一定会有喜鹊在大杨树上筑个大大的鸟窝。

“到时候，我就陪你一起看鸟窝。”豆豆听季小军这样说，扫得更带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