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小小小的火》有感

认识伍绮诗是因为《无声告白》，那是亚马逊2014年年度桂冠小说，注意到这个作家大致是因为两点，一个是《无声告白》的确是本出色的畅销小说（在我看来每一对父母都应该读一读这本书），二是作者居然位华裔女性。

关于她的第二本作品很早就有耳闻，2017年年度畅销书，当时还没有中译本，只知道叫做“遍地小火苗”，只是不知道为何中译版定名为《小小小小的火》，这个书名透着一股庸俗感，颇有哗众取宠的嫌疑，有人说《小小小小的火》译为“星火遍地”似乎更好。

我一向不太赞同将时间全部用于阅读畅销小说，年度畅销小说像一种高质量的娱乐项目，与看电视差不多。仅用于娱乐还好，但是如果这就是阅读的全部，那似乎有些得不偿失，要知道，阅读是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不过即使如此，伍绮诗的小说也还值得推荐，由此其作品质量可见一斑。

小说将人的生活理想分为两种，总结以下的话，一种是自由而艰辛的丛林生活，另一种则是无忧而富足的鸟笼生活。小说中单亲母亲米娅与她的女儿活的相当随心所欲，她们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不为任何事物束缚。母女的物质需要被压缩至往往匮乏的地步。她们所代表的丛林生活的特征是物质生活的艰难与精神生活的充实相并存。理查德森太太一家则是生活在金色鸟笼中的“布尔乔亚”。“布尔乔亚”即中产阶级，他们代表被社会异化的人——“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本身”。宽敞明亮的房子、举足轻重的社会地位、富足的物质享受、按部就班的秩序共同构成令人自豪的终极价值观。这两种生活态度的碰撞构成小说的大背景。

理查德森太太并是恶人，相反小说中生活在西克尔高地的“布尔乔亚”们都热衷于慈善——他们为自己生活在全国最好的社区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自豪，他们从内心认为应该反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种善念与善行也同时让他们感觉到自豪与满足。但这种善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一丝虚伪的味道。因为这种“善”有一种来自于布尔乔亚阶级的、建立在“上帝视角”基础上的优越感。它的背后潜藏着某种类似怜悯、赏赐、施舍的东西，它是种权力地位的象征，是对自身虚荣的优越感，是来自于施舍者的布尔乔亚身份的自我认同。这种“善”甚至比交易还要糟糕（交易至少还是平等的），而且本质上与受者无关。令人不快的是，这种优越感遇到书中的母女却无处施展，因为她们所追求的正是布尔乔亚们曾经为了所拥有的而抛弃的东西——也许可以称之为“小火苗”。于是布尔乔亚们发现自己所骄傲的在她们眼中不名一文，就像美丽的肥皂泡在阳光照射下破灭，更可怕的是火苗随时燃起，遍地都是，甚至包括自己，于是不快也就变成了恐惧，进而变成愤恨。人就是这样，得不到某样东西，就会仇视所有拥有它的人。

什么是真正的善举？这首先要问承受痛苦的人需要的是什么？也许是依靠的肩膀，也许是心灵的港湾，也许是指点迷津的睿智，但不管是什么，一定不会是高高在上说教和怜悯。因为那只能让弱者变得更加渺小，所以一件事若要能称之为善举，就必然有一个根本的前提，那就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一枚勋章。真正的善举不该让人感到被怜悯，也不该获得虚荣的满足。这样的善举才能给受者以坚持下去的勇气，给人以世间的光明，驱散生命中的暗影。

善的来源是爱，对每一个人来说再也不会有人比自己的父母更爱自己，这个道理几乎不证自明，所以我们可以将它作为爱的基准值。我们假设这种爱是一种纯粹的爱，类似于数理概念，它不存在于现实中，只存在于逻辑思维里。现实中爱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表征，是类似于惯性运动在引力、摩擦力、空气阻力作用下的混合产物。如果我们能像求证数理逻辑一样将一种纯粹的爱抽离，我们就能发现和证明是哪些条件影响和决定了爱原本的惯性轨迹。以这种机械视角观察爱固然不够浪漫，但也许可以让我们认清爱所面临的困境，从而使爱回归其纯粹的本质，然后更进一步诠释善的本质。遗憾的是，人们大多将纯粹与现实的扭曲混为一谈。所以才会出现很多奇怪的，但却很难反驳的关于爱、道德、善行等过于功利性的结论。

书中的布尔乔亚们努力维护他们的完美秩序，可完美是一种噩梦，它是一种僵化的东西。完美代表着不能变化，因为任何哪怕丝毫的变化都会破坏这种完美。就像一个抽象意义上完美的圆，是不能增加、减少或改变其中任何一个线条的，因为一旦改变，圆就不成其圆了。所以在完美中的人们只能循规蹈矩，在凹槽里一圈又一圈，日复一日，而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与它类似，那就是监狱。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是一种不满足于现实的存在，人的所有活动都是为了要把现实变成理想的现实的存在，所以人永远都在追寻自由、真理、美好的存在的路上，离开了这一点，人就失去了其安身立命的根基，沦为受到动物本能驱使的退化的存在。

人不可能长久异化的，因为人有自己的天性，即使再璀璨的笼子，再完美的束缚，都无法阻止人内心的声音。小说种孩子们不约而同向米娅靠拢，伊奇以一把大火作为离开的告别，都是永不熄灭的火苗的冉冉升起，尽管它还那么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