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蚊记 || 冈居木7月诗选

暑假回老家探亲

八十六岁的母亲

信奉心静自然凉

不吹电扇

不要空调

三伏天酷暑难耐

蚊子又多

我早有准备

支好蚊帐

把电源插座

引进里面

安装小吊扇

和看书用的小吊灯

以及其他设备

等一切就绪

我看到封闭的

碉堡一样的蚊帐里

电网纵横

我瞬间想起电视剧里

酷刑逼供的审讯室

不由得在内心高喊

“做梦吧，你们这些

吃人不见血的臭蚊子

咬死我也不会说！”

|| 真是个山药

小心翼翼

拿捏着待你

去粗皮

切薄片

水深火热之中

当你是个宝

末了还是

惹了一身的刺挠

你真是个

山药

|| 两极

文革牛棚里的检讨材料

当代抒情高手的赞美词

|| 浮云

小区18层高楼下

小广场

每天都有大爷大妈

在跳广场舞

音箱里播放的

大都是我小时候

熟悉的旋律

有时候听着听着

会闭上眼睛

恍惚一朵云

被歌声驮着

在飘

|| 入土为安

把父亲的骨灰

入土

走出墓地

回望

齐刷刷的墓碑

在向我告别

默哀

|| 无题

你怎么能

把“生日”

写成“生意”呢

下不为例

|| 熟人

并不常见面

在火葬场殡仪馆

一个亡人的遗体告别仪式上

又聚了一次

|| 计划生育

妻子刚生下女儿那会

我们回农村老家

左邻右舍都来问候

话语和眼神里

对生了个女孩

明显带有轻视之意

母亲总笑着对他们说

我找人给算了

要是国家允许再要一个

他命里二胎是男孩

|| 礼轻情重

女同事的父亲去世

来办公室谢孝

她紧攥着对桌的手

感谢不已

对我不搭不理

我有些纳闷

那天我和对桌一起

去她家鞠躬吊唁的

她走后我仔细想了想

竟然忘记

给她随礼了

|| 放眼世界

学校新建的广场

中间设计

一个世界地图

命名“环球广场”

三个学生

站在上面

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 疯了

文化路路口一夜摊

人群疯拥

两个高扩音箱里

用方言和本地方言

轮换播放———

珠宝城倒闭了

老板疯了

全部清仓处理

原价都是3千以上的珠宝

有新疆的和田玉

巴西的玛瑙

南海的珍珠

缅甸的翡翠

除精美标价包装外

全部10元一件

一件10元”

|| 不重口味的建筑师不是好厨师

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我在它的不远处

昼夜聆听

铁锅爆炒噪音声

直到有一天

他们在我眼前

亮出一道菜

让我大吃一惊——

漂亮的广场托盘

盛放着一座

雕琢精美的办公大楼

外观呈“黄”字形

是主政本地一父母官的姓

他因贪腐涉黄

锒铛入狱

|| 千与千寻

在去电影院

观看今年最火的电影

《千与千寻》的路上

看到路边一家童装店

名字也叫“千与千寻”

只是，它紧闭的卷帘门上

贴着一个告示：

“倒闭转让，价格面谈”

|| 远看是个坏水龙头

陪扶贫第一书记

访问驻村贫困户石老太

他进院第一眼看到

水龙头正嘀嗒水

下面放着一红色破塑料桶

已接了小半桶水

感慨地说，多好的人民

念念不忘节约

村支书赶忙将嘴凑他耳边

她这不是节约水

是在节约水费

|| 好去处

正是三伏天中午

我路过一大型超市在建工地

一群工人正在路边吃饭

一个妇女打着伞

领着一个蹒跚的小孩

走过他们身边

她自说自话

走了走了，天太热了

等超市建好了

我们就可以去里面凉快了

|| 不差钱

路过县城管服务中心门口

一个四十啷当岁男人

蹲在路边看手机

老远就听见手机里传来

东北口音的小品视频声音

随着手机里的笑声

他也咧着嘴前仰后合

等我走近他偷偷瞅了一眼

他手里拿的单子上写着

——交罚款2000元

|| 及时雨

晚饭去母亲家

她与一帮老太太

在门前不远不近的小广场

乘凉

我过去找她

她就和我一块回家了

刚到家

一阵雨骤然而下

母亲说，幸亏

你来得及时

她们肯定挨淋了

|| 尺度

看画册图片

我爱看低胸装的美女

老婆出门

让我帮忙参谋着装

我向她推荐一款

高领的连衣裙

|| 众生

在我经常光顾的2元店门口

一个乞丐匍匐在地上

手里摇晃着一个破瓷茶缸

我看见一个人从店里出来

怀里抱着一堆2元商品

当他走到乞丐身边时

弯腰朝破瓷茶缸里

放进了一张10元面额的钞票

乞丐不停地点头

他无声地离开

我的目光跟着他走了很远

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

|| 离骨桃

桃子逃婚

离家出走了

妈妈

哭得死去活来

桃子回家

给妈妈上坟

供上

妈妈最爱吃的

离骨桃

|| 人民路

我家老姨

住在城外环以外

她每天晚上

都骑着三轮车

辗转去城中心

沿人民路

到政府门前

一路之隔的

人民广场

跳广场舞

我们劝她天黑路远

不要去了

她说，好多人

都不是住在人民路

|| 道

被我的蚊帐包围

一只蚊子

依然宁死不屈

与我打游击

吸我的血

我费了好大劲

才把它捉住

捏在手里

我想血债要用血来还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无奈

我无法进入

它的身体

|| 考试

表哥家的孩子

刚参加完高考

去河里游泳

不慎溺水身亡

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像一张考卷

一道突兀的试题

让人意外而瞠目

|| 挤奶工

农村老家表哥来

我给他一盒特仑苏牛奶喝

他把吸管放在一边

要了一个纸杯

把盒里的奶

慢慢挤射进纸杯里

他的样子

很像抱着奶牛

在挤牛奶

他说自己以前

确实在内蒙做过挤奶工

我问他喝牛奶

都不用吸管吗

他说是

这样挤得干净

|| 飞蚊症

放下蚊帐

打死一只蚊子

感觉还有一只在飞

找了半天

也没有找到

最后发现床上

并排躺着

两具蚊子尸体

灵魂集中营（草稿）

1

参加一个单位招聘考试

我负责收管工作人员的手机

看着一个个人

交出手机走出屋子

秒变一具具僵尸

不同大小不同模样的手机

被装进信封写上名字

挤在一个大袋子里

一座灵魂的集中营

2

按姓氏字母顺序分类

W姓家族的份量

明显占居上风

3

我的手机

当然不在它们之列

高居办公桌上

一副狱卒的姿势

让我第一次对它

有了一种陌生感

4

门外戒备森严

在我眼里

一杆杆没有子弹的枪支

在走来走去

5

一场考试下来

手机铃声不断

我听到了

钢琴小提琴打击乐

民歌美声流行歌曲

悲壮欢快忧伤的调子

国歌国际歌

英雄交响曲

江河水二泉映月

狗叫公鸡打鸣

蛙鸣和鸟的叽喳声……

仿佛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但当他们集体沉默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暴动

6

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

“孙子，你爷爷来电话了—”

一遍一遍地喊个不停

让我有些生气

我找到那个信封

里面有两个手机

一大一小

真像祖孙爷俩

相拥在一个被窝里

7

此刻正是夏季伏天

一曲《盛夏的果实》铃声之后

突然冒出一声蛙鸣

让我不禁回头看看窗外

想到了千里之外

农村老家86岁的母亲

8

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铃声

我伸手抓起自己的手机

发现声音并非来自这里

但是我感觉手里

抓到了什么把柄

一大堆秘密

正被我牢牢掌控

9

中间有人来领回手机

他剃着光头

手机被拿出信封的瞬间

不亚于迎接

一个人的出狱

10

有好几次

房门被风无端吹开

我起身关门

都感觉周围

有无数隐蔽的眼睛

11

“支付宝到账—100万”

这个女声铃声

让我吃了一惊

小小的池子

竟然藏着一条大鱼

12

考试完毕

手机被一一领走

我有了一种

被大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