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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中国古代巧体诗歌（5）
文|李全修
（四）自君之出矣
建安七子之一徐干有《室思诗》六章，第三章是：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
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
这是一首思妇念远的闺怨诗。诗用思妇对远行的丈夫诉说的口吻说：我多么希望飘动的云彩，为我寄去相思之辞。无奈明知不可寄，只好徘徊不定以排遣相思的愁苦。别人离家后都回来了，唯有夫君你连个回家的准确消息也没有。自君离家之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去照镜子，镜子蒙上了灰尘也懒得去擦拭。我对夫君的思念就像不尽的流水一样，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
诗的末四句为后人所激赏。这四句中的前两句化用《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意，写思妇心绪不宁的慵懒之态；后两句用比喻，写思念之殷切。
后来，南朝宋武帝之子刘义恭将这四句提取出来，加以仿作，题为《自君之出矣二首》（一说其一作者是宋孝武帝刘骏）：
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
思君如日月，回环昼夜生。
【注】金翠：黄金和翠玉制成的饰物。
自君之出矣，笥锦废不开。
思君如清风，晓夜常徘徊。
【注】笥锦：装满锦绣衣裳的箱子。
于是一种填充式巧体诗诞生了，其格式为：
自君之出矣，□□□□□。
思君如□□，□□□□□。
写作这一巧体的具体要求是：一、内容限于闺思；二、首句必用“自君之出矣”；三、第二句写思妇苦苦相思之情状；四、第三句前三字用“思君如”，后两字与第四句共同构成喻体，比喻“思君”；五、偶数句押韵。
此一诗体的魅力在于，不同的诗人创造了思妇各种不同的愁状，并且使用了不同的比喻，可以令读者看到思妇这一艺术形象的丰富多彩、千姿百态，领略不同诗人的艺术独创。
思妇念远，好像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所以自刘义恭之后，直至当代，都有诗人写作此体。举例如下：
自君之出矣，芳帷低不举。
思君如回雪，流乱无端绪。
（南朝宋·颜师伯《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芳藇绝瑶卮。
思君如形影，寝兴未曾离。
【注】芳藇：美酒。
自君之出矣，金炉香不然。
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
【注】然：同燃。
（南朝齐·王融《奉和代徐诗二首》）
自君之出矣，罗帐咽秋风。
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
（南朝梁·范云《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霜晖当夜明。
思君若风影，来去不曾停。
自君之出矣，房空帷帐轻。
思君如昼烛，怀心不见明。
自君之出矣，不分道无情。
思君若寒草，零落故心生。
自君之出矣，尘网暗罗帷。
思君如落日，无有暂还时。
自君之出矣，绿草遍阶生。
思君如夜烛，垂泪著鸡鸣。
自君之出矣，愁颜难复睹。
思君如蘖条，夜夜只交苦。
（南朝陈后主《《自君之出矣》六首》）
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南朝陈·贾冯吉《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隋·陈叔达《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唐·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弦吹绝无声。
思君如百草，撩乱逐春生。
（唐·李康成《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
思君如陇水，常闻呜咽声。
（唐·雍裕之《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草青复草黄。
思君如鱼钥，日日守君房。
（元·杨维桢《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云鬓愁不绾。
思君如辘轳，倏忽心百转。
（明·刘基《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不复吐嬿婉。
思君如车轮，腹中千回转。
（明·王世贞《自君之出矣》）
友人毛汉华作有《自君之出矣》三首，毫不蹈袭前人，后两句的比喻颇出新意：
自君之出矣，终夜起相思。
思君如蝶梦，还愁五更鸡。
自君之出矣，金风下翠微。
思君如塞雁，秋来日望归。
自君之出矣，最恨负心郎。
思君如食薏，心中苦自尝。
当代人写作此体若能在意象的运用与后两句的取譬上能体现出时代的特点，就会更有意思。
另有第三句不出现“如”字，而由明喻改为隐喻的一种写法，如：
自君之出矣，龙香消宝衣。
思君共明月，千里奉光辉。
自君之出矣，妆台生网丝。
思君拂团扇，相与共提携。
（宋·曹勋《自君之出矣二首（代内作）》）
有的则把后两句改用谐音双关。如：
自君之出矣，心意远相随。
拆破唐人绢，经经是双丝。
自君之出矣，玉鉴生尘垢。
莲子种成荷，曷时可成藕。
（宋·徐照《自君之出矣 》）
还有只保留首句“自君之出矣”，全诗超过四句，则可视为扩展的变体。一般扩展至八句，如：
自君之出矣，杨柳正依依。
君去无消息，惟见黄鹤飞。
关山多险阻，士马少光辉。
流年无止极，君去何时归。
（南朝齐·虞羲《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何其挂怀抱。
孤坐屡穷辰，山林迹如扫。
数枝石榴发，岂无一时好。
不可持寄君，思君令人老。
（宋·王安石《怀元度四首》其四）
自君之出矣，吊影度晨夕。
中门一步地，未省有行迹。
闺闱足仪检，常恐犯绳尺。
欲寄锦字书，知谁者云的。
（宋·文同《自君之出矣》）
有的扩展至十句，如：
自君之出矣，临轩不解颜。
砧杵夜不发，高门昼恒关。
帷中流熠耀，庭前华紫兰。
物枯识节异，鸿归知客寒。
游取暮春尽，余思待君还。
（南朝宋·鲍令晖《自君之出矣》）
有的更扩展至十句以上，如：
自君之出矣，壁上蜘蛛织。
近取见妾心，夜夜无休息。
妾有双玉环，寄君表相忆。
环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
驰情增悴容，蓄思损精力。
玉簟寒凄凄，延想心恻恻。
风含霜月明，水泛碧天色，
此水有尽时，此情无终极。
（唐·卢仝《自君之出矣》）
自君之出矣，吾居关昼横。
尚有杨李来，时能出门迎。
少日所忿慉，壮年瞀双睛。
涉月在一床，几成小冠盲。
夫子竹林趋，世固溷高明。
尚喜鞍马间，经阿复缘泓。
诗随晚雨堕，迫户有馀清。
便拟酿白黍，相邀饭青精。
重惜吾杨李，徂秋各南征。
（宋·晁补之《次韵彦远相州道中》 其一）
自君之出矣，珠网弦箜篌。
憔悴损容色，晨朝懒梳头。
头上双爵钗，脱发应难留。
因心持寄君，君还知意不。
金以表妾心，钗能感君眸。
长安多美人，陌巷多高楼。
君如有两意，持此买名讴。
妾本侯家女，生平不解愁。
十九为君妇，如今几回秋。
生儿妾样长，君方远行游。
妾颜益以悴，君心日悠悠。
方诸空有泪，圆月难为钩。
死灰不复然，知君亦行休。
寄言天地间，于以写我忧。
（宋·薛季宣《自君之出矣》）
后几首长篇，以具有了叙事诗的面貌，而且充分发挥了铺叙的功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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