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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中国古代巧体诗歌（7）
文|李全修
二、改制类
改制类巧体是利用、改造、仿拟前人诗文而写成的诗，主要有隐括、剥皮、仿拟、集句、歇后……等体。
（一）隐括体
隐括，原作“檃栝”，是一种矫正竹木弯曲的工具。《荀子·性恶》：“故枸（gōu,弯曲）木必将待檃栝烝（通蒸）矫然后直。”亦作“檃括”，《淮南子·脩务》：“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檃括之力。”后来比喻引申为就原有文章的内容、情节加以剪裁或修改。
《文心雕龙·鎔裁》：“蹊要所司，职在鎔裁，檃栝情理，矫揉文采也（周振甫译文：关键所在，在于做好熔意裁辞的工作；要纠正情理上的缺点，改正文辞上的毛病）。”再后来，进一步引申为古代诗歌的一种写作方式，即把他人的作品加以剪裁、提炼、概括、修改，使之成为一首新的诗歌作品。其实质就是把他人的作品改写成诗歌形式。用这种方法创作出来的作品，就属于隐括体。
最先把自己的作品明白标示为“隐括”的是北宋苏轼。他在所作《哨遍》一词的序中说：
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辞》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lěi，类似犁的翻土农具）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
从序中可以看出，苏轼挑选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加以隐括，是因为非常欣赏它，觉得其内容和表现的思想感情与自己被贬黄州“治东坡”“筑雪堂”操耒自耕时的生活与心境十分合拍，因此要借陶渊明的这个酒杯来浇自己心中的块垒。而所以要把辞赋体改为词，其目的则是为了“使就声律”，可以被之管弦，以便歌唱。
那么，怎样隐括呢？还是以苏轼隐括《归去来辞》的《哨遍》为例来加以了解吧。
苏轼《哨遍》词如下：
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归去来，谁不遣君归?觉从前皆非今是。露未晞，征夫指余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
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念寓形宇内复几时，不自觉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谁计？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愿。但知临水登山啸咏，引壶觞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而止。
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原文如下：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哨遍》的前三句是《归去来辞》原文所没有的，是根据《宋书·陶潜传》“郡遣督邮至县，吏自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的记载，和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自述，进行概括，加以合理增补的。
《哨遍》后面的内容则基本上是对《归去来辞》原文在保留关键词语的基础上，加以删减、压缩、概括、重组、改换词句、改变语序与句式、保持原意而重新表达……这里不再辞费，有兴趣者可以逐句比较，加以分析归纳，从而加深对隐括的具体认识。
宋代词人除了用“隐括”来标示作品为隐括体外，还采用其他一些字眼来标示。罗忼烈《宋词杂体》说：
隐括，亦简称“括”，如吴潜《哨遍》“括《兰亭记》”；或曰“填”，如晁补之《洞仙歌》“填卢仝诗”；或曰“改”，如贺铸《蝶恋花》“改徐冠卿词”；或曰“补”，如刘袤《临江仙》“补李后主词”；或曰“增”，如程节斋《水调歌头》“增坡词”；或曰“裁”，如米友仁《念奴娇》“裁成渊明《归去来辞》”。
亦有另外标题、或不标题的。作法是将他人的作品，加以剪裁改组、斟酌损益，实际等于重写。而着墨加工的地方，可多可少，相当自由，只要合格律就行了。材料来源不外前人的诗、文、词，但以诗为多。（《两小山斋论文集》第一三九页，中华书局1982年7月第1版）
而“括”“填”“改”“补”“增”“裁”等则是隐括时使用的不同方法或手段。
现在归纳一下，隐括体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被选来隐括的作品一般应是十分优秀、广为人知、备受自己欣赏并产生共鸣的名家名篇，使读者一读便知其出处，并在对两部作品的比较中获得审美乐趣；
二是被隐括的作品不受体裁的限制，而隐括出的作品只能是诗歌，或者是诗，或者是词，或者是散曲，或者是鼓子词之类可供说唱的韵文；
三是基本写法就是“隐括”，即在保持原作基本内容情节的基础上加以提炼、概括、剪裁、重组，有时或加展衍，更多是加以浓缩，对其语言文字则通过增、删、补、换、变序等手法加以调整；
四是隐括的目的最初是为了使原来只能阅读的作品“就声律”，被管弦，变得可以歌唱，这就是为什么櫽括体最初出现在可以歌唱的词中的缘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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