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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洲:我爱他,他也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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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

在一次次放弃中抵达

贺洲

文学之于我,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总是特别垂爱我,虽然我只是个伪文学爱好者。

纵观我四十多年来生命的历程,真正用在读书写作的时间和精力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更多的时候,我都是无暇顾及,或故意忽略。但我还是因此而得到了特别多的表扬和优待。文学就像神灵一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指导我、感化我、丰富我、温暖我,让我有底气、有靠山,有满满的幸福感和优越感。如果可以大胆地比喻,我想把文学比喻成一个人,是宠溺我的人,我爱他,他也爱我,哪怕更多的时候,我顾不上爱他,他还是会加倍爱我。就像我的父亲。 

记忆中最清晰的一次父亲对我的夸奖,是因为我写了一篇日记。那时候还在上小学。那一年的那一天,邻居喝醉酒与人发生口角,他携着“炸药包”要去炸对方的房子,全村轰然。有人阻拦,有人怂恿,更多的人则在推推搡搡。我也被卷在人群中,但我当时脑子里翻滚着的是董存瑞手举炸药包的画面,我的内心是谴责的,心里有一个天平,我把董存瑞和我的邻居放在了天平的两端,我的邻居在狂妄地笑,在众人亦笑亦骂的喧嚣中,他被高高抬起,然后又重重跌落。

那件事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忘记,但我记得我把当时的内心感受和想象写成了日记,我的父亲读了我的日记后,高兴得很夸张,至于当时是怎么夸我的,很遗憾,我也忘记了,只是,他的夸奖就像海啸,在我后来每一次回忆那件事的时候,就会有汹涌而至的爱意和骄傲。

我就这样爱上了文学。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那就是文学,就只知道写日记、写作文,就只知道为了让父亲高兴、让老师夸奖。老师在班上念我的作文了,老师在教室的墙上给我开辟“贺洲日记专栏”了,语文老师为了提高我的成绩,每天教我做物理题化学题。我把每一件觉得骄傲的事情都讲给我的父亲听,我父亲高兴,我更高兴。这些都是文学给我的风光。我以为,我是一个“会读书”的孩子,我以为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作家。

可是,后来,我辍学了。我去了广东中山的宝元鞋厂。那是1998年,我20岁。我没有任何反抗,就离开了课堂。那时候太穷,我是老大,我明事理,我不牺牲谁牺牲?我也特别想快点去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家庭的窘境。为了能寄钱给我的父亲,能让我的弟弟读书,我拼命学技术、在流水线上把自己锻造成一分钟也不停歇的机器人。那样的生活很累,一天下来一句话都不想说,更别说给父亲写信。而且,那时候,我心里有点怨恨父亲,我在厂里看到有文凭就可以进幕僚单位,坐办公室。如果我能读完书,能有文凭,我也是可以去坐办公室的,可是我父亲不让我读。

心里有了怨恨,跟父亲就少了很多联系,父亲大约知道了我的心情,也不解释,只是每个星期按期寄信来,信中依然老生常谈教导我要读书要写日记写文章。他总说,成功的路不止一条,只要坚持梦想就能实现。在又一次的信中,他甚至还说,很多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读读书写写字就可以解决。那天我正在为车间里的一些事儿苦恼,我太认真了,对品质很较真,而同事们则更追求产量,我因此和他们有了争执。

恰好那时候,我接到了父亲的那封信。紧紧地捧着那封信,不拆开就已经有了温暖有了底气,仿佛那封信是我的父亲闻讯赶来。那之后,我自然而然地和父亲和解了,不再怨恨他,也重新点燃了对文学的爱。我连夜写了一篇日记《品管做了十来天,日子才过一点点》,连夜塞进了厂刊邮箱。

很快,我的文章就发表出来了,铅印的文字有超级大的能量,其实还是我平日在车间里说的话,但在报纸报刊上发出来后,大家就特别佩服特别信服,突然之间,我再也不是那个说话没人听的小品管,我成了“作家”。成了名人,有个“台干”看见我的品管日记后,还召见了我,很有要重用我的意思。那之后,我成了厂刊的特约作者,还获得了一次“打工文学”三等奖,当上了又一份厂刊的编辑,再后来,我和另一个编辑恋爱了。我甚至雄心勃勃,想向“幕僚”单位进军,准备扎根中山,做一个打工文学青年。

我兴致勃勃地在信里向父亲报告着我的每一点进步和打算,我以为父亲会高兴,可是,他并不高兴,他用一个电报把我逼回去了,他说他病重。其实,他是为了让我回来相亲,他不希望我“高攀”,更不希望我远嫁。那一年我24岁,父亲已经60岁。父亲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我不敢不尊重他,顺从他。

好吧,我嫁人。经历过很多次相亲、经历过一次次标准一降再降而不得的选择、经历过绝食自杀之后,我嫁人了。嫁给了父亲极力反对、我自己也不喜欢的人,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叛逆和反抗。我闭着眼睛,把自己想象成是一只破罐子,任由自己跌落进世俗婚姻,我甚至在想象接下来,会在一声“哐当”之后,我的父亲会面对我的粉身裂骨而嚎啕大哭。那是一个很穷很穷的家庭,实实在在的家徒四壁。我再一次决裂地和过去分手。出嫁的前一天,我烧掉了过去写的文字,烧掉了“初恋”的照片,我准备就此被婚姻埋葬。

可是,泥潭有泥潭的魔力。它会把失望的人变成种子,它会让失意萌发出惊喜。当我第一次去产检,做彩超的阿姨忍不住惊叹我肚子里是一对龙凤宝宝之后,我求生的意志被唤醒,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我使劲吃,一天三顿五顿,我马不停蹄地给孩子织毛衣做抱毯。

那之后的十年,我是个谁都佩服的农村主妇,家里穷买不起牛奶,我就把自己当奶牛,我使劲吃,吃肉吃鱼吃青菜,吃进去的每一点食物到最后都变成了我汩汩不断的奶水,我的两个孩子在我充盈的奶水中一日三变样。我一个晚上可以做起来一双鞋子,半个月织一件毛衣;我在鞋子上绣的花栩栩如生,众人皆叹;为了挣生活费,我学会了编织黄鳝篓,学会了“靠水吃水”,电闪雷鸣,我也敢去陇上田畈起篓子倒地笼。只要能赚钱,我什么都肯去学去做,只要能养大孩子,我什么苦都不怕都愿意去吃。

全湾的人都佩服我精打细算会持家,全湾的人都敬我“是条汉子”。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个“文学青年”,我其实是一个想要过浪漫日子的“小女人”。婚后的十年,我做了很多事,做女红,做建筑小工,做小生意,做冷饮,我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但就是不读书、不写作。哪怕有闲暇,我宁愿去打麻将,也不读书。我父亲因此狠狠地批评过我很多次,直到后来他患病去世,临终遗言也是交代我还是要好好学习,要坚持写作,要有梦想。

但这一次,我没有听从父亲,我害怕,怕我一旦唤醒内心的“浪漫小孩”,我会看不起“碌碌无为”的丈夫、会无法忍受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会让我的家庭动荡。我清楚地知道,我忽略文学、放弃梦想其实是为了坚持和坚守。

像一朵小荷的尖尖角终究会冒出泥潭,我深藏在内心的春天,终究还是怂恿着我要去追求“浪漫生活”。2011年,我买了电脑。这是我向我向往的世界伸出了触角。我学会了电脑上敲字、写作,学会了在QQ里交朋友,学会了泡论坛。如同海绵吸水,我一动不动地泡在电脑里。我关着门,屏蔽掉湾里的流言蜚语,那时候电脑才刚兴起,很多网恋破坏了很多家庭,大家都在担心,我会不会也这样。婆婆悄悄送饭进来瞄我和我的电脑,老公时不时咳上一两声,提醒我他还在房间。

但我向来是专心的,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我太痴迷电脑了,我忘记了一切。电脑里都是我喜欢的文章,都是我喜欢的人。我有没有网恋过?肯定有。我的网友们都太好了,他们教我“的地得”的正确用法,他们一次次地帮我修改文章,一次次推荐我的文章,他们还给我寄书寄礼物,这样的“他们”我肯定迷恋,甚至于,他们还像我的父亲一样,在我痴迷电视剧的时候,责骂我虚度光阴,在我跟老公吵架的时候,责骂我不懂经营婚姻。我清楚地知道,我迷恋着电脑里的“他们”,但也就是这样的迷恋,让我的婚姻更加地牢固。

2013年,在网友李老师的极力推介下,我在家附近的区政府找到了一份工作。这自然也是文学的功劳。我去面试的时候,没有任何可以说得出口的学历和办公室文员工作经验,唯独只有一件事可以让我大声说出口,那就是前不久获得了一个文学比赛的“三等奖”,另外在鄂州日报发表了几篇文章。面试就这样通过了,2013年4月8日,我正式上班,在电视台做采编实习记者。这是一份只有几百元工资的工作,但也就是这份工作让我开启了开挂人生。

一边工作,一边写作。我有着旺盛的精力。泡文学论坛,写同题小说,我以一个月一篇短篇小说的要求训练自己。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待文学。我能感觉到文学的惊喜和对我的宠溺,它以十倍百倍的热情回应我、奖励我:我的散文获得了市作协的文学比赛一等奖,我的小说处女作《王贵与安娜》在《长江丛刊》发表了,我获得了参加省青年作家高研班的资格,我被邀请参加了“乡村孤寡老人生存状态调研项目”,我的小说《归途》在《芳草》发表了、我的小说《一棵树的战争》在《芳草潮》发表了,我又一次参加了高研班,我加入了省作协、我参加了青代会,我认识了很多很多知名作家、大刊编辑……很多媒体来采访我,我的天,文学可真任性,把一个农村妇女变成了神话。

文学心里想,这下你应该好好写作了吧?可是,我还是没有。2017年,我换了新岗位,新的领导很严格,似乎只有我全身心投入,才能把工作做好,才能让他放心。于是,我再一次和文学say古德拜。我开始一心一意干工作,工作不负有心人,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的表扬,感觉又一次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一晃两年过去了,一晃又三年过去了,回过头去看,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写小说了,许多的文友可惜我浪费了文学天赋,内心里,我对文学更是有着太多太多的内疚。但这五年里,我工作成绩突出、两个孩子双双考上理想大学,老公也变得很优秀。如同一个游子归来,我从行囊里掏出一路所得给文学看,我看到了文学欣慰的笑。

如今我的两个孩子上大学了,我也拼尽全力换了一份轻松一点的工作。我在盘算着,工作之余,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写小说了。可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新工作也有新工作的繁琐。和以前的文字工作不同,新的数字工作需要我重新开始学习,还需要格外细心和耐心,容不得半点马虎。面对新工作,我有点胆怯。我想退缩,但不能退缩,唯一能做的是硬着头皮去学习,去细致地做好。那一段时间,骑虎难下,我内心的纠结无人能懂。还是文学懂我,他耐心地告诉我:孩子,好好工作,人还是要先好好活下去。是的,只有文学懂我。他懂我,只要我心里不惦记他,心里不对他有亏,只要我全身心地去工作,没有我做不成做不好的事儿。

是的,我准备好了,大不了,我还是不写小说,我好好工作就是了。如同放下千斤担子,我又一次全身心投入工作,很快,我理清了头绪,做顺了工作,在新的岗位上,我再一次获得了领导同事的肯定。连放弃都可以变成能量加持,不得不说,这就是文学的魔力所在了。

现在我的工作已经做顺,工作之余就有了大把时间。我想这下应该开始动笔了,心里有无数的素材在涌动,犹如奔腾的千军万马。像整装重出发的战士,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打开了电脑。可是,我一个字都敲不出来,我的眼睛被视频剪辑教学课程吸引走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短视频。这是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一次“移情别恋”。我疯狂地到处去拍短视频,回家来没日没夜地学习剪辑视频。我还在抖音上开直播,使尽招数吸粉。

效果似乎还很不错,赞声一波又一波。可是这样的每一天,我的身体都会极度疲累,躺下后,人还会特别空虚和恐慌。我甚至感觉得到另一个自己对自己的极度鄙视,那个自己在谴责我爱慕虚荣、梦想捷径、幻想暴富。谴责我那曾经美好的拼搏精神,如今却是在用来讨好虚无、标榜虚无、夸大虚无、推销虚无。这样的自己,该有多么让人厌恶?

可是,我该怎么叫停自己,该怎么回头?我试着重新去融进文学圈,可是已经格格不入。而曾经的文友也已经对我无话可说。文学这一次是彻底对我失望了。我该怎么办?后来,那个夜里,我随手翻开了放在床头的《长江文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读小说了,那个晚上,我又开始读了,很神奇,这一次,书里面的字排着队往我的眼睛钻,我读进去了。那一瞬间,阅读的感觉美妙得无法言喻,像春风徐徐,又像春雨淅沥。我像一粒萌芽的种子,在黑暗里,一次次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

今天,我打开电脑,一口气敲下四千多字,这一份酣畅淋漓的书写,痛快得让我想尖叫。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重新变回了那个学步的丫丫,文学像个老人在笑眯眯地等着我跑向他。

一次又一次,为了生活,我那么决裂地离开了文学,但一次又一次,为了安抚心灵,我又重新走向他,感谢这慈爱的父亲啊,从来都不放弃每一个愿意回头的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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