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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陪数载感风高:缅怀李全修先生

    

缅怀

  

追陪数载感风高:缅怀李全修先生

◎余一梦

1月18日凌晨,惊悉噩耗:李全修先生于几个小时前在武汉去世。

去年11月10日,我送新鲜出版的《大冶文化简史》给李全修先生,他还是像以往那样迎下楼来,却不让我去他家,说自己和老伴皆病,家里在熏药,怕对客人不利。我们就在楼下聊了一会儿,临走我提议近日约上刘法绥先生,三人一起聚聚,以庆祝项目如期完成。他却说: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怕是撑不了多久。闻听此言,我心中一震,赶紧安慰他:千万保重,来日方长!我看着他佝偻着身子推开单元门,进了电梯,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当月下旬举行《楚尾拾遗》首发式,全修先生表示关注,我劝他安心静养,后会有期。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对话。12月25日是星期天,我见天气晴好,便约他出去走走,未接电话,也未回微信。29日,再次联系,却收到了李慧女士以先生微信发来的消息,说父亲在武汉住院,病情严重但正在好转,不劳前去探望。谁知他竟一病不起,遽尔长辞!

我与全修先生相识其实才十年,但似乎没过多久就成了忘年交。

曾经偶然得知有人背后议论,说我喜欢与老人来往,似有不解,又似乎暗示我不思进取。这倒提醒了我:是啊,这些年来,我往来较多的,竟然是一些“老人”。

其实我交往密切的人不多,一则身无长技,难吸引人;再则总是忙碌,时间不够用;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人海茫茫,而知交难觅。之所以喜欢与老先生们来往,也有三个原因:一是他们修养好,具有老派文化人的风范。例如,不以年齿论高下,平等相待,蔼然可亲;讲古礼,书信往来或网络交流,往往以“兄”“棣”称我;重然诺,守信义,绝不言而无果或大话欺人。二是他们学问好,每聆教诲,总能受到启迪,增广见闻。三是三观一致,容易共鸣。——我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谈及家长里短以外的话题,我与三零后、四零后往往容易取得共识;与八零九零后偶尔也能意见一致;与五零后六零后则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代际差异与时代风气互相表里,着实耐人寻味。

我与全修先生有一些共同的僻好,如喜读旧书,注意文史,关心世事,也都喜欢亲近自然;他渊深的文化素养更为我所钦慕。不过,对古今人事的评判相近,对中外时势的观察相似,才是我们相互亲近的根本原因。当然,我们一起交流的次数并不太多,一年大约不足十次,往往是参加某个小范围的雅集,或一同去周边野游。这样的时候,除了请教学问,更多的是聊历史、谈时事。三人行,必有我师,在同龄人身上固然可以学到东西,从老先生那里却可以得到更多的教益。他们年高德劭,饱经风霜,胸有丘壑,测得出世事的浅深,看得清人心的善恶,却痛而不言,悟而不发。偶然点拨,便使听者如醍醐灌顶,豁然有得。

2016年“五一”期间,全修老师的一个学生,邀请他去玩,他约了樊稼生、黄瑞云、李声高等几个老先生同行,约的唯一一个后生就是我。一行十余人,先是同游大冶上冯景区,一路上游目骋怀,谈笑风生,好不快乐!下山后去学生家吃饭、即兴创作诗书。席间,学生对全修先生当年给予关爱和教诲的一些小事一一道来,可先生却几乎全都忘却,如同根本不曾发生过。但他对一些学生的家庭境况和学生当年刻苦努力的情状,倒是记得清楚。有些老学生,已在党政各界担任重要职务,平日待人,或有傲然之态,但见了全修先生,一律虔心敬服,不敢造次。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先生本武汉人,却把大半生奉献给了大冶师范,以心血作育英才,树蕙滋兰,泽被一方。退休之后,子女为其在武汉买房,他住了几年,颇觉孤独无聊,竟和向师母迁回黄石定居,得与师友常相过从,或吟诗论文,或登山临水,颇得林下之乐。

2021年“十一”期间,我约全修先生和黄瑞云先生一同去鄂州四峰山景区漫游,中午在东方山背面桃花溪畔的小农庄吃饭,两位老先生对当地溪山之胜,赞不绝口,我说,我已于大别五水间觅得佳处,拟筑室栖居,邀其届时同住。二老闻言,相视一笑,而已。其中深意,窃以为有不足为外人道者。

全修先生在职期间,曾主编《语文教学艺术》等书,获得过曾宪梓奖,退休以后,究心于传统文化,完成了《中国传统节日诗话》《中华传统道德》《中国古代巧体诗歌》等专著。“诗话”系列和“巧体诗歌”系列出版前,交由“故乡读书会”公众号独家连载,受到国学爱好者的关注和好评。书画家朱云岳老先生(当代著名画家石冲之岳丈)与全修先生先后在山水明城小区买房而居,他垂老后返归故乡安庆,并无一面之缘,因读了公众号上的系列文章,而对先生佩服有加,每当连载因故暂停,朱老通过微信向我或全修先生打听原因,希望继续。在师友们的期待中,“诗话”系列连载完毕,“巧体诗歌”连载到第22期,便因先生的辞世而不得不终止。曲未终,人已去,奈何!痛哉!

但凡与全修先生有过交道的人,无不为他的温文尔雅、谦抑恬退的风度所折服,以至于几乎不相信他会生气,也不认为他有什么人生憾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与许多同时代的老先生一样,全修先生也深怀隐痛,秘不示人。

李全修先生出生在汉阳乡间的一个大家庭。李家世代以耕读为业,勤俭传家,小有蓄积。曾祖父武庠生出身,年未弱冠就担任族长,是水洪口有名的绅士;祖母亦是武庠生之女。因长房无子,父亲很小就过继到长房,成为大家庭中的长房长孙。祖父去世后李氏分家析产,其时父亲才十三岁,与祖母相依为命,家道迅速中落。

辛未年(1931),突如其来的大水荡涤了虽然粗茶淡饭但还算安宁的生活,使李家陷入赤贫状态。一家大小死里逃生,借居亲戚家,却遭白眼,且家人为土匪绑票勒赎,几乎陷入绝境。父亲以文弱之身,“提篮小卖”,以蝇头小利积少成多,又开杂货店,竟渐至于小康。因经营有方,诚实守信,赢得口碑,复办砖瓦厂,购置田产,十数年之间,竟成一方大户。

由一贫如洗的灾民而成小贩,由小贩而成小商,由小商而成工商业者,再由工商业者而成工商业兼地竹,这诚然是一个底层家庭的励志奋斗史,然而世事难料,1947-1949年内间,李家连遭三次无妄之灾,几至倾覆。

鼎革后,先生之父亲因表现好,先被划为“开明绅士”,后却改划为“工商业兼地竹”,受到暴风骤雨般的冲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父亲的所有兄弟和堂兄弟在水灾后继续务农,没有走经商之路,就一直处于贫穷之中,鼎革后全部被划为平农。水洪口原先的几家殷实大户,因为抽鸦片烟或挥霍无度而没落,在鼎革后或者划为破产地竹,或者划为小土地出租,甚至有个别被划为平下中农……

由于拿不出工作组定下的钱财数额,李父成为重点斗征对象,受到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磨折。他为了不连累家属子女,并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于1952年春从容投江,结束了五十三岁的人生。后来,姐姐被打入另册,母亲以七十高龄被从黄石遣送回乡,又因三位胞兄均于1948年赴台谋生,音讯杳然,全修先生背负无形巨担,隐忍而生。

如此“家庭出身”,使先生这一生过得很压抑,扬眉吐气的日子并不多。他在生活中惯于谦抑退让,不仅出于良好的修养,而且还因为对过往经历心有余悸而自甘埋没,欲与世无争,其诗词集以“散木”为名,正是此意。先生无疑是才子,偶尔也会表现出一点才子气,那是在他与知交相聚十分开心的时候,一般人难得窥见。他晚年偶尔参加文化界的活动,以其幽默风趣的谈吐赢得众人的爱戴,而内心深重的家国忧思,却鲜为人知。

套用一句特殊年代的时髦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全修先生的才华使他无法一直泯然于众,终于崭露头角,受到社会的肯定,获得众多的荣誉,甫届中年就被评为特级教师,并走上学校领导岗位。但先生的志趣实不在此,奖掖后进、栽培良木是其乐为之事,这有众多师生的口碑可为佐证,通贯文史、提炼菁华,则是其精神寄托。他的著作只是出版了一小部分,大多数尚待整理。斯人遽逝,身后之事,付托何人?南山之乐,野游之趣,我又当与何人分享呢?……

昊天不仁,收其长者;大雅云亡,典型顿失。谨以一联挽之曰:

幸作忘年交大雅希声能惠我

甘为铺路石名师垂范不骄人

又有诗云:

追陪数载感风高,淡泊谁知兴自豪。

满箧诗文悲逝水,何人从此与游骜!

2023年1月19日,明日大寒。

——更多原创——

 敬挽李全修先生|诗联荟萃     

华师三先生印象|李全修

2022:我见证,我记录

看完点个“在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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