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的智慧与诗篇
——在黄瑞云先生治学六十年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谭邦和
非常感谢湖北师范大学为黄瑞云先生治学六十年举办学术研讨会。湖师的领导显然具有足够睿智的学术远见，充分意识到黄瑞云先生在文学创作与文学研究多个领域所做的贡献都将进入文学史和文学研究的学术史，并随着越来越多的读者和研究者的不断深入研读而声名远播，永传后世。
四十多年前的一次双向选择，从桂子山到磁湖，黄瑞云先生获得了一个温馨美好的工作单位与学术环境，而湖北师大则迎来了一位人格品位与学术品位俱臻高境的老师。四十多年来黄瑞云老师在湖北师大愉快地生活和工作，不断书写自己学术人生的美丽篇章，如今九十高龄仍方兴未艾，祝黄老师健康长寿，再写三十年！
我1977年参加高考，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华中师大中文系的学生，并因此有幸成为黄瑞云老师先秦文学课堂里的学生，后来又因为不断加深了对黄老师学术品位和人格境界的领会认知而保持联系，得到更多的指点和教导。每个读书人一生都会遇到很多老师，但恕我直言，并非所有老师都值得尊敬，而黄瑞云老师是我一生所遇的老师中值得从心灵深处敬仰的老师，这样的老师是一种珍稀的存在，并非谁都能碰到。所以，我和我的77级同学是幸运的，湖北师大文学院的学生也是幸运的。华中师大文学院后来的学生就没有这份幸运了。
黄瑞云老师是古典文学教授，当然他的首要身份是学者。黄老师学术成果丰硕，真是著作等身。他的《老子本原》《庄子本原》《论语本原》《孟子本原》在众多先秦元典注解本中独树一帜，不仅体现了他作为章黄学派第四代优秀传人应有的谨严周密，也注入了现代学人新鲜而深邃的哲思，发掘了这些文化经典蕴藏的很多过去未被读出的深刻意涵，泽被后学。多卷本的《诗苑英华》不仅填补了梁代萧统同名选集佚逸的缺憾，和《词苑英华》一起，是功力深厚的“选学”成果，也是诗词史研究和诗学研究的力作，特别是《诗苑英华》，每个断代都有篇幅很长的专论，若把这些断代专论单独编排在一起，就是一部眼光独到的中国诗歌史专著。
在选学方面，黄老师还有《历代抒情小赋选》《唐宋词名作选》《宋诗三百首》《金元诗三百首》《明诗选注》《历代绝妙词三百首》等等，都可以见出黄老师在诗学方面倾注的心血。他还参与了湖南师大马积高先生主编的《历代辞赋总汇》，担任副主编，这部大书辑录自先秦至清末的全部辞赋，达约二千四百万字。
当今高校的学术制度不鼓励文学创作，甚至宣称中文系培养学者而不培养作家，其实一般学人一入学海，便淹没其中，根本挣扎不出来，大多数学者是没有天分搞文学创作的，所以很少有人还在关心自己也置身其中的社会生活，并以诗词散文记录自己的时代，抒写自己的情怀，学者而兼作家的教授非常珍稀。黄老师是一个例外，虽然是一位在故纸堆里工作的教授，却始终保持着对于时代风云的敏锐感受，保持着关怀人世生活的丰富情感，同时也保持了作为学者、思想者和知识分子的理性认知与责任担当，写作了大量散文和诗词。《月是故乡明》《黄瑞云散文选》《黄瑞云诗词选》等作品集，文笔清雅，诗意渗透，既是黄老师才情烂漫的证明，更为他所经历过的时代留下了可资考证的信史。那一篇《杜鹃花依旧开放》不知让多少读者下泪感动，好多年前，我从学校回家，开门进去，看到我夫人靠在床边嚎啕有声，一问才知道她正在阅读《杜鹃花依旧开放》。
我也在教古典文学，听过我课的很多学生应该都记得，我在讲到中国古代寓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乘机向同学们推荐《黄瑞云寓言》。我跟他们说，并不因为作者是我的老师，而是以我的学术直觉，黄瑞云老师可能是中国当代寓言第一人。我这个判断，得到了现当代文学的著名学者李俊国教授的赞同，有一次谈到这个话题，他说我的直觉是对的。我说黄瑞云老师一定会青史留名，而最显耀的文学成就就是他的寓言。
我一直觉得应该为《黄瑞云寓言》写点文字，谈谈体会，如果是一篇论文，可能会叫《思想者的智慧与诗篇》。我认为，黄老师的寓言是“思想者的智慧和诗篇”。我经常告诉学生，寓言家应该是思想家，从庄子到黄瑞云，都体现了这个几乎是规定性的要求。没有深刻并且尖锐的思想，不可能写好寓言。没有反思与批判的精神和针砭时世的勇气，不可能写好寓言。没有对于人类的爱与悲悯的情怀，不可能写好寓言。当然没有精微深邃的语言智慧与诗性浪漫的才情，也不可能写好寓言。
我们知道，黄老师的很多寓言，写成于不能思考也不能发表的那一段时间，现当代学术研究中有一个领域叫“文-革时期的地下写作”，其中最为学界推崇的是顾准，顾准在1973、1974以书信形式讨论市场经济的文字，不但思维超越了那个封闭的时代，也几乎完全没有沾染那段时间的语言风气，八十年代以后来读，完全是规范谨严极富创见的学术论文，黄瑞云老师那段时间的寓言，也应该受到那些研究“文-革时期的地下写作”的学者们的重视，其意义可以跟顾准相提并论而自有风采，如果不标明写作时间，也很难相信是那段时间的手笔。独立深刻的思想者，不仅可以超越庸劣时代一般作者的认知水平，也可以不染那种泛滥成灾的文风。
黄老师没有写过小说，但每篇寓言都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情节的起承转合，自然灵动轻盈，有舞姿一样的优美。如果黄老师写起小说来，一定得心应手。《黄瑞云寓言》出于精研先秦元典文言修养极其深厚的大学者之手，所以虽然用白话写成，却有柳欧般的文采和桐城文字那样的雅洁，所以我在向学生推荐时也总是告诉他们，《黄瑞云寓言》还可以是我们写作时如何锤炼语言的良好学习材料。黄老师是受过大苦难却有大情怀的作家，他的寓言里有对健康社会的理想追求，和对美好未来的深情向往，渗透着浓厚的诗意。有时我想，黄老师创作寓言的时候，也是当诗篇一样来写的。就是在这些意义上，我说，黄老师的寓言与文学写作，是思想者的智慧和诗篇。
2023年10月28日
黄石磁湖 湖北师大学术交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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