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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师三先生印象|李全修


沧桑忆往 

华师三先生印象

◎李全修

 标题中的“华师”是华中师范学院的简称,亦即现在的华中师范大学。1950-1960年代的华师中文系拥有一批名师,惜我未能列其门墙,无由亲炙。1960年我从黄石师专毕业,分配至刚创办的黄石市教师进修学院担任中文教师。那时华师在全省各地、市开办高师函授,黄石函授站即设在我们进修学院。近水楼台先得月,华师老师来黄石面授时,我有了聆听中文系一批先生讲课的机会,真是受益匪浅。记得当时听过的授课老师有高庆赐、石声淮、欧阳德威、晏炎武、黄曼君、田慧兰等诸位先生,其中留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高、石、晏三位,虽然我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高庆赐先生印象

 高庆赐先生来黄石讲授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是在1962年,课堂设在黄石卫校的礼堂里。他是华师的名教授,来听他讲课的人很多,除函授学员外,还有华师中文系的老毕业生、各中学语文老教师、一些从事宣传工作的领导干部。

 高先生讲课时穿着一套藏青色的毛哔叽中山服,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讲课时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言流畅,语速较快,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而且透着亲切。从头到尾不看讲稿,更不像有些教授那样死板地照念讲义。就像泉水一样,语言知识从他的唇齿间从容不迫地流出,沁人心脾。他教学风格平易近人,虽有大学问,但绝不卖弄,更没有故弄玄虚,借以吓人。

 他的板书堪称绝活,写得又快又好又工整,而且有边讲边写的本事,不像一般老师那样只有闭住嘴才能动手写。他板书的速度能赶上讲课的速度,往往一段重要的内容讲完了,其精要部分也已写好在黑板上了。

 他讲课很投入,感到他本人也很享受这种讲课的状态。对他而言,讲这种课其实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并没有丝毫的懈怠,而是全身心投入。虽然并未声嘶力竭,但两小时下来,额头已经沁出了微微的汗。虽然已经出汗,风纪扣仍紧紧地扣着;虽然毛哔叽的袖口糊了不少粉笔灰,但并没有撸起袖子。他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和姿态。

 据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华师中文系毕业的朋友讲,反右前,高先生被评为三级教授,并担任副教务长,是华师语言学科的执牛耳者,在全国语言学界都享有较高地位。那时高教授正值壮年,充满生气,讲起课来神采飞扬,又具有天生的亲和力,喜欢跟学生交往,所以在学生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但是,这样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却没能逃过反右的劫难。据华师毕业的朋友讲,鸣放时,组织上一再动员他鸣放,他很谨慎,缄口不言。最后被逼无奈,才在校报上写了一篇不关痛痒的小小“豆腐块”作为敷衍,但仍然未能逃过加冠右派的厄运。据有的华师中文系毕业生讲,究其原因是他在当研究生的时候,曾被蒋介石爱将胡宗南请到部队里去讲过课,这就成了他再也抹不掉的“历史污点”(此事真假未加考证,也许只是耳食之言)。就因为这个“历史问题”,这位深受学生爱戴的教授,在风华正茂的时候,被一顶“右派”的大帽子压在了“五行山”下。不过还好,他只被撤职降级,并没有被赶下讲坛,这才使我有机会聆听他的讲课。

 虽然当了右派,被打倒了,但是他倒而不臭,仍然受到学生的尊敬和欢迎,看不出哪个学生有要跟他划清界线的样子。他到下面市、县去讲课,人们仍然像现在的年轻人追捧歌星那样赶着去听他的课。文革期间,他理所当然地再次遭到厄运。文革以后,他得到平反,精神焕发,据说每天早起长跑锻炼身体,想大干一番,却不料遭到死神的突袭,人们无不为之叹惋。

【附录】高庆赐先生生平资料遵化党史网

  高庆赐(1910-1978),河北省遵化县人。19288月毕业于北平私立汇文中学后,考入前北平私立燕京大学中国文学系。19326月毕业后受聘于北平私立汇文中学,任国文教员。同时在北京大学研究院从事研究工作,并于1934年出版《本国史纲要》,在《北平晨报》等报刊上发表《白石道人诗说之研究》等文章,引起学术界的关注。

1941年起,先后在北平市立第九中学、私立汇文中学做国文教员,并兼任北京大学国文系、北京临时大学补习班讲师。1946年起,先后在北平私立燕京大学国文系、西安西北大学中文系、武昌私立华中大学任教,讲授“读书指导”“声韵学概要”“语言学”“国文”“比较语言学”“古音研究”等课程。1948年,曾加入海啸社、野火社、沧海社等进步文艺社团,并在《益世报》上发表《论民心的向背》一文,表明其追求光明的心迹。

1949年加入了党领导的外围进步组织“新民主主义教育协会”,从事进步的文化教育活动,任“武汉高教联”副主席,私立华中大学校工会主席。

19517月出任公立华中大学副教务长兼中文系教授。曾出席武汉市人民代表会议,任协商委员,兼任武汉市“中国文字改革协会”主任。1952年任华中师范学院副教务长兼中文系教授。

高庆赐教授热爱文化教育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特别是新中国建立后,更是青春焕发,将自己全部精力倾注到教育事业上。教学认真负责,讲课生动活泼,形象风趣,深受学生喜爱。他为人正直,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善于团结同志,受到师生的敬仰。在担任副教务长的几年中,同陶军一起,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

高庆赐教授治学态度严谨,知识渊博,学贯古今,一生著述不倦。自50年代始,先后出版了《同义词与反义词》、《现代汉语语法知识》(与邢福义合著)、《现代汉语词汇知识》、《现代汉语词义辩析》、《古代汉语知识六讲》(其中五、六讲由邢福义帮助整理)、《中学语文词义辨析手册》(与吴永德合著)等著作。《现代汉语语法知识》一书出版后,立即引起国内外学者注目,曾由日本学者加贺美嘉富译成日文在日本出版。《现代汉语词汇知识》一书出版后,多次再版,全国很多大专院校都以它作为教材。《中学语文词义辩析手册》一书,曾荣获中南五省(区)优秀教育读物二等奖,并荣获华中师范学院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  

 左一为石声淮先生

石声淮先生印象

 石声淮先生讲的是先秦文学,他的风格与高教授截然不同。

 大约也是在1962年,他带着助教项老师坐班车从武汉来大冶面授。因为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我们黄石进修学院的几个人怀着好奇心到车站去迎接。他的穿着打扮真令人惊愕不已,竟穿着一件在中国很多地方早已绝迹了的长衫,拄着一根也已经不多见了的文明棍。在从车站前往学校的途中,他的这一身装束,引得小县城的不少路人驻足,为这个“老古董”的出土而瞠目结舌。

 石教授个子高大而瘦削,稀疏的花白头发薄薄地搭在头顶,两眼有点对,上唇有一缕淡淡的胡须,面色苍白,略显憔悴,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其实,当时他还不到五十岁,还是一个中年人。人们喊他“老教授”,一半是出于对他的尊敬,一半则是受了他外表的蒙骗。

 与高教授标准的普通话不同,石教授讲课操一口浓重的长沙方言。他手扶讲台,娓娓而谈,语速缓慢,毫不费力。他是先秦文学专家,对先秦典籍烂熟于心,讲起课来游刃有余,举重若轻。他能化雅为俗,把深奥的内容讲得很浅显,而且不乏幽默。他不怎么板书,偶尔写几个字,也不成行列,根本谈不上“板书设计”。他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没有考虑教学方法,而方法自在其中。这种“无招胜有招”的境界,只有“道行”高深的人才能达到。

 我的同事杨用宏老师是石教授早年的学生,与石教授既是师生,又是湘籍同乡,关系很好。杨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些石教授年轻时有趣的逸闻轶事。杨老师说,石教授家庭贫寒,在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读书时很刻苦,虽然一天到晚只知读书,有些书呆子气,但聪颖过人,成绩优异,是著名教授、国学大师钱基博先生的得意门生。

 钱家是江苏的世家大族,世代书香,钱基博自己是国学大师,他的儿子钱锺书更是名驰中外的大学者。杨老师说,钱基博先生唯一的女儿名叫钱锺霞,是学西洋美术的,从穿着到生活方式都颇洋气。钱基博先生太喜欢自己的得意门生,尽管钱、石两家的门第并不十分相称,尽管自己的女儿新潮而自己的学生貌不出众,还是亲自作主,把两人叫到面前,一手握着爱女的手,一手握着爱徒的手,然后把爱女和爱徒的手握在一起,将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了这个他格外垂青的学生。于是在后来五十年代的华师校园里,或在武汉街头,人们就会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古董”和一位美丽的女郎挽臂同行,成了一道罕见的风景。(以上所记内容闻自杨老师,有些细节也许出于想象和渲染)

 石教授很重师生之谊。他来大冶讲课,见到多年未见的学生杨用宏,不知有多高兴,嘘寒问暖,无比亲切。他创造机会,让自己的助教上讲台。当这位助教讲《左传》,对“怀嬴”的讲解不甚妥当,有人向石先生请益时,先生又善意地加以回护,体现了对学生的爱护。

 石教授在很多方面都持有独特的见解,听说,当“生命在于运动”的观点风靡全球的时候,他独倡“生命在于静止”。以他那样孱弱的体质,而能活到八十多岁,不知是不是由于秉持“生命在于静止”的信条的结果。

 据说,石先生的著作不多。但是每当华师中文系的老毕业生谈起他时,无不由衷地敬佩他的强记博识,佩服他是无所不知的活字典。改革开放初期,黄石师范学院(现在的湖北师范大学)曾请石先生来讲课,得到这个消息,我曾专门从大冶到黄石去蹭听了这堂课。

 他先讲了别的内容,结束后,听课的老师又提出,想请他讲一讲《周易》。这实在是一种不情之请。但石先生并没有以没准备而婉拒,而是继续留在讲台讲《易经》。他说《易经》内容太丰富,不是这么一点时间能够说清楚的,就只讲由《易经》而形成的词语、成语。于是他老人家在没有任何文字凭借的情况下,全凭记忆说出某卦某爻的卦辞爻辞,以及由这卦辞爻辞形成的流传至今的词语、成语如观光、反目、无妄之灾、否极泰来之类,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让听课的人见识了一回“活字典”的学问。

【附录一】石声淮先生生平

石声淮(1913-1997),华中师范大学教授,中共党员。曾任中国屈原学会副会长及顾问、中国孔子学会理事、湖北省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北省屈原研究会副会长。

石先生少时熟读经史,以书为枕,传为美谈。1938年考入湖南省国立蓝田师范学院国文系,以学生身份兼任助教,师从钱基博、马宗霍、钟泰诸先生。钱师重其德才,择为佳婿,成就"金玉良缘"1943年毕业留校任教,1946就聘于华中大学,随后并入华中师范学院,1950年受聘为副教授,1980年受聘为教授。先生治学以经学为基础,旁及子史别集,精于考据,务求信实,从不使用二手资料。发表有《说<><>》《说杂卦传》《说彖传》《说<招魂>》《巨笔屠龙手--论苏轼的政治主张》等论文,著述有《元结诗选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历代散文选》,与人合著《东坡乐府编年笺注》《苏轼文选》,主编《新四书》《大学语文新讲》等。协助夫人钱钟霞女士为国学大师钱基博先生整理遗稿《中国文学史》,由中华书局出版。博闻强志,有活辞海之美誉;旁征博引,承后乾嘉之遗风;谙习经史子集,娴熟英语德语;教学一丝不苟,审文百般挑剔;讲课配画,寥寥数笔,惟妙惟肖;吟诵唱诗,声情并茂,堪称一绝。潜心学问,淡泊名利,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是一位德高望重令人敬仰的国学名师。

【附录二】钱基博《金玉缘谱 


  
李全修《金玉缘谱》,是钱基博先生将女儿钱锺霞女士许嫁给学生石声淮时与二人的谈话纪录,即文中所谓“撰次问对,以当盟书”者也。由石声淮先生写录。《金玉缘谱》对于了解钱基博、石声淮两代学人的生平与思想很有帮助,亦可借以窥见老一代学人的家风,令人肃然起敬。此文曾刊于《伉俪月刊》1947年第1卷第8期。文中括注为本人所加。

 
  惟中华民国纪元之三十一(公元1942)年,长至(冬至)之日,震阳来复,坤行顺成。长沙男子石声淮,奉母而求;无锡女子钱钟霞,待父之严;而谐婚作配于蓝田之镇,光明之山;一见倾心,终身骤诺,撰次问对,以当盟书。而男子氏石;女出裔钱;钱从金旁;石为玉根;永以为好,坚如金玉;遂署其端曰《金玉缘谱》;而为之主者,钱基博也。
 
  基博谓声淮曰:“内子王生三男一女。十年之前,长次两男,咸游英伦;季男钟英,侍余负笈。余有四方之志,而不问家人生事谁何;门户支撑,独有老妻!女霞中学毕业,老妻遂留自佐;以故无女大学生之头衔,而亦无女大学生之习气;治家奉母,勤生节用,饭能自煮,衣能自纫;足不履剧场,手不拊赌具,口不衔纸烟;应接宾朋,指麾佣仆,米盐料量,胥(全,都)女之赖!操作有暇,诗书以娱。吾家藏书多;吾女杂览亦不少;线装之书,耳濡目染;凡有涉猎,靡不通晓!然诵览之书多,而写作之功少;操管濡墨,楚楚大致,足以记姓名,写家信而已,无才为女学士,然不害为良家女!知女莫若父,不敢不以诚告也!尔声淮闻言,倘愿得为偶耶!”
 
  声淮对曰:“女公子性行淑均,大惧声淮之不足以辱!倘许下嫁,极所愿也!特不知师母意若何?”
 
  基傅曰:“妇人以顺为正;夫倡妇随。吾之所为,老妻未尝有异议!”顾语钟霞曰:“汝间关数千里,奉母命以来省疾,欲侍我以还江南;此汝之孝也!然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抑亦汝母之所同愿!声淮从学四年;吾相其人,相非富贵而秉德不回,持己以介,用情则挚;诸生之中,性行特类我!吾以汝归(出嫁);吾信声淮必能以爱我者敬汝!汝意何如?”
 
  钟霞曰:“女惟父命!”
 
  基博谓声淮曰:“老夫仅此一女;走数千里来省我,尤倍怜爱!吾今以爱女相托;幸汝终始善护持之!吾信吾女亦必能体汝意以事母夫人!”
 
    声淮曰:“唯!敬受教!”
 
    基博谓钟霞曰:“汝母之事我,汝所覩也!吾与汝母结婚三十六年,未尝为制一首饰,添一新衣!汝母淡泊明志,勤俭持家;善抚我室,毋我贻罹!吾之读书稽古以获专志于学而不以家事为忧者,汝母之力也!愿汝视汝母之所以事我者以视声淮!声淮厉学敦行;汝则约己勤生,善抚有声淮以室;相与以有成,此吾之意也!”
 
  钟霞曰:“敢不率母教以如父意!”
 
  基博起携钟霞之手以付声淮曰:“汝二人愿为夫妇,可握手以盟心也,吾为尸(代神主持)盟,有如天日!”声淮、钟霞握手如命;已而返坐。
 
  少间,基博左右顾而言曰:“尔夫妇从今携手矣,抑吾有以相告:吾行身极迂谨,而做事极通侻(同脱,通达脱俗,不拘小节)!世俗之繁文缛节;吾所不耐也;世俗之穷奢极欲,尤所力戒也!吾不敢为而敢不为!吾三子娶妇,不发帖,不受礼。纵有强而受焉;吾受少而不受多。虽或以此为亲党所怪;然国奢则示之以俭;吾固无虞(不忧虑)人怪!吾寒儒未尝以财振(通赈,救济)人之急;何敢以儿女之事,破人之财而受人礼乎!故不为也!吾三娶人家女为新妇。吾亲家翁无不谅吾清贫,不索衣饰,不讲财礼;人以女来,吾以子配。尔声淮娶吾女;吾敢以多费于尔,而不念我亲家翁所以托女之意乎!尔声淮寡母抚教,幸覩尔长大成学以有室;更何忍以烦费不给萦老母虑也!世人结婚,必有约指(戒指);银之为薄,而多以金;金之不足,而侈以钻;此心不能约以清静,此指何用炫以灿烂!约指愈灿烂,扪心愈昏浊!吾耻之;吾欲唾之!钟霞!尔亦记尔母之所以相诏乎!尔外曾祖柏庭先生,早聘于顾;而母寡家贫,久不具礼!一夕中秋,顾翁呼女曰:“月色佳,盍出游乎?”遂携女叩王氏之门而拜母焉。母惶遽不知所为!翁笑曰:“毋然!此我之女,母之新妇也!”顾语女曰:“天上月圆;人间缘好!善承夫子,无违可也!”此老通侻任真,谈者无不侈为佳话!而顾太夫人善承夫子以生三子:长子萃锄先生,以名进士官户部郎,一出为福建乡试主考。次旭丹先生,以诸生官浙江同知,而与盛杏荪(盛宣怀)雅故,筦(管)领苏州电报局二十年;是即西神阿舅之父也。尔外祖笏唐先生其季,亦以制举文有声南北,称名师。而顾太夫人之耄年康强以就养京邸;婚礼虽俭而后福则隆!老子曰:“治人事天莫若啬(治人和事天没有比节俭更重要的了)。”(见《老子》第五十九章)此可法也!又不仅是!犹忆二十年前,实为民国十一年夏历之正;吾在邑里赴人家寿燕(宴),与顾述之同席,遂偕以归;中途,遇娶者,从骑数十,仪仗夹衢,笙歌沸天;问谁家娶?有人从旁应曰:“杨□□也!”述之蹙然曰:“此吾弟子也!□□以小学教师,月入几何,而娶妻华侈乃尔!吾虑其无以保终也!”其后□□不安于贫,无恶不作;始而入乱党,继而为土豪劣绅;及二十六年,以奸人下狱;家山唱破而自狱出,搜劫巨室,破穑废地,幸灾乐祸;东人亦怒,缚沉于河。传者以为告;而叹述之之前识,知人则哲,不节则嗟,殷鉴不远,可为大戒也!于斯二者,何去何从?尔夫妇善自择之!男女居室,尔夫妇间事,何可劳民伤财以破费人家!夫妇好合,抑性情中事,焉用踵事增华以涂饰耳目!耳目侈,则性情漓!今日之事,我实尸盟;以为订婚,可也;即以为结婚,亦无不可也!尔夫妇如欲同居,则同居可尔;老夫无所容心!惟声淮有嗣母(过继的母亲)之丧,欲终丧而后成礼,亦犹行古之道!我闻在昔,方望溪(方苞)娶妻而有期丧;合卺共牢之既毕,而出居于外;越月踰时而后欢会焉!前辈典型,可以为式也!尔声淮归告太夫人;吾将择日相延!尔钟霞治肴五簋以飨太夫人!唐人诗云:'三日作新妇,洗手作羹汤。’妇礼当然,不可忽也!尔声淮尚告太夫人以爱子者怜吾女!吾女少不更事,惟太夫人之宥谅之!”
 
  声淮、钟霞咸应曰:“唯!敢不率父师之教!”
 
  既而基博又言曰:“吾笔耕舌耨,身无长(zhàng)物(多馀的东西);尔钟霞所知也!吾违寇来湘,写成《中国文学史》及《孙武书注》二书,见者颇称其精博;吾亦自信二书之非一文不值!今以贻汝为赠嫁!凡二书之所获,不论国家之学术著作奖金,抑书店之版税稿费,惟尔钟霞实有之!昔罗贯中嫁女无赀,而草《三国演义》以付女,曰:'此嫁奁也!’吾自信二书之殚见洽闻(形容见多识广),足以张皇耳目(开阔视听),开拓心胸;胜于罗之笔墨游戏也!吾之为奁也大矣!尔钟霞其善承吾贻!尔声淮新婿初见;吾翁何可无觌仪(见面礼)!吾箧中日记二百馀册,即以相付;以翁婿言,则觌仪也;以师弟(师生)论,则衣钵也!吾虽老病,未尝一日废书;而来湘三年,读书三千六百馀册,提要钩玄,皆有日记;而湘贤著书,居十之三。尔声淮尚其善承乡先辈之贞性毅力,不懈益修以努力所学所事,而无负国家作育(培养造就)之意;此吾之望也!吾儿锺书来书,欲为我撰年谱;傥有资于日记,尔声淮其助成之!”
 
  声淮、钟霞咸应曰:“唯!长者赐,不敢辞!”
 
  于是基博卒言之曰:“吾兹所言;尔夫妇心心相印,言莫予违;抑亦亡于礼者之礼也!尔声淮尚其记录成册,写付石印以散亲友,告成礼,而为证婚书焉,可也。”

声淮敬谨写录如右方。 结婚人:石声淮 钱钟霞 主婚人:钱基博 跋寄家属三首 
  一、王夫人(钱基博夫人)览:阿霞已嫁,此婚帖也!女得所归,与卿同喜!愿婿多文为富如我;祝女有子能文如卿!一脉斯文,延卿与我:孕蓝田之玉,钟衡岳之灵;世世子孙,人文蔚起,为国耿光,不亦休乎!老泉。
 

  二、孙卿(钱基博孪生弟)吾弟:阿霞已嫁,此婚帖也;简易如帖,得未曾有!惟兄读书通古今,能嫁女简;亦惟霞婉娩听从,肯任我简!婿以德选,不以贿嫁;随身服装,不添衣饰。孟东野《静女吟》曰:“任礼耻任妆,嫁德不嫁容!君子易求聘,小人难自从!”霞不以衣饰求婿;是以静女自待,以君子待婿也!婿不以衣饰夸霞;是以静女待霞,以君子自待也!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吾弟豪士,亦能度外;傥不掀髯大笑曰:“毋乃太简乎!”并告弟妇同发一笑!兄博。
 

  三、梅安侄女览:霞妹已嫁,此婚帖也!霞不容饰;婿不财聘;草草成礼,必有大怪!然我思之熟矣!婿而不德,女谁为容;苟得聘金,何异卖身;匪所以重吾霞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我不染一尘;婿不纳一铢!我以德嫁,婿以文贽。冰清玉润,以喻翁婿;古人闻其语,今我措诸躬!数十百年后,羡我冰玉,得此帖,必有缅怀风流,而欲易以千金者;其为霞重也大矣!重跋数行,并告侄婿知之!阿叔。
 

 晏炎吾先生印象

 也是1962年前后,华师来为高师函授学员面授古代汉语课程的是晏炎吾先生。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一天下午,有一位中年人悄然地来到我们黄石高师函授站,微笑着低声询问这里是不是华师函授站。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原来他是来面授的华师老师,名叫晏炎吾。

 来到这人生地疏的地方,他始终保持着亲切的微笑,主动向所有在场的不认识的人点头招呼,丝毫没有因为来到这小县城黑咕隆咚的老房子里而不自在,也没有一般人处身于陌生环境和陌生人群时常有的矜持和拘谨。不到两小时,他就同大家像老朋友那样熟络了,互相递烟,天南海北地吹牛。

 晚饭时请他吃饭,那时物资匮乏,也没有什么荤腥,但还是弄了几样小菜,并打了一点酒。他兴致很高,酒酣耳热,更加高谈阔论,不拘形迹。晚上,他被安排在一位老师房里住宿(那时这些大学老师下来讲课是不住旅馆的,都是由函授站老师腾出自己的床铺让他们住宿),那里立刻“高朋满座”。

 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他很爱也很会唱京戏,借来了一把京胡,请他自拉自唱。他也不推辞,拿过京胡调了调音,就自拉自唱起来,字正腔圆,十分专业。在大家的掌声和叫好声中,他唱了生角又唱旦角。唱旦角的时候,头颈微动,眉目传情,声音低回婉转,充满古典的韵味。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没有架子的大学老师,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随遇而安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具有亲和力、容易相处容易“搭伙”的人。大家打心里喜欢他的为人,也打心里佩服他的多才多艺。

 后来得知,那时,他的头上还箍着一顶“右派分子”的沉甸甸的帽子。但他没有忧戚,没有哀怨,没有自卑,没有自弃,没有自我封闭,没有心理设防,而是坦然,乐观,保持着人格的尊严。这是一位具有人格魅力的知识分子。

【附录一】晏炎吾先生生平

晏炎吾(1925---2000),男,湖北随州人,中国共产党党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曾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晏炎吾先生之父为前清秀才。他幼承家学,博览群书,熟读“四书”“五经”。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小学教师。1952年考人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1956年毕业后,留该校中文系任教。历任中文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从50年代到70年代中期,他主要从事汉语史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并任汉语史硕士生导师。1975年,经周恩来总理批准,由国家出版局组织四川、湖北两省数百名专家、教授参加编撰的《汉语大字典》开始编写工作。晏炎吾先生是最早参加编撰工作的专家之一。198311月,教育部和文化部联合发布通知,正式任命他为《汉语大字典》副主编。1986年,加人中国共产党。199310月,被聘任为湖北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任职期间,担任《湖北文征》的主审之一。另有《蕉窗集》传世。

【附录二】晏炎武先生书法作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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