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民间故事:弄假成真

明朝中叶,苏州有个秀才,姓阮名宦,字江兰,刚满二十岁,容貌潇洒俊逸,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江兰为人性情高傲,瞧不起那些凡夫俗子。

父母见他年纪不小了,要为他选择配偶,他却有自己的想法:“娶妻嫁人,虽然应该父母做主。但婚姻大事,毕竟不同儿戏,事关一辈子的幸福,不能像行云流水一样,易聚易散,两人可是要终日相对,终身相守的。如果娶了个村姑俗妇,看着都觉得厌烦,更不用说长相厮守了。”

于是,江兰对父母说:“等我获取功名之后,再考虑终身大事。”双亲见儿子志向远大,心中非常高兴,也就不提娶妻的事了。

有一天,江兰的好友张少伯邀请他去参加诗友会,到场的人很多,大家分好诗题,就一边开怀畅饮,一边看戏。

开始演的是《浣纱记》,江兰被剧情所吸引,不禁触动了心事,颇有感慨地说:“好一位西施,一点都不矫揉造作,与范蠡一见钟情,当即订下终身,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啊!”

同席坐着一位诗友,名叫乐多闻,他接口说道:“西施只不过是个没有廉耻的女流罢了。”

江兰见话不投机,便不予理睬他。

戏演完半本,有人说:“《浣纱记》是旧戏,都看腻了,换一出吧。”

戏子把戏单送到江兰桌上,乐多闻说:“不用看戏单,就演一出《大江东》吧。”

江兰说:“这一出戏,不能演。”

乐多闻问:“为什么不能演?”

江兰说:“平时见了关老爷的像,少不了要跪拜。现在让演员来装扮他,我们却在一旁饮酒作乐,这不是亵渎圣贤吗?”

乐多闻听了,大笑着说道:“阮兄,看来你是书读多了,如此年轻,却这样迂腐。”

一边笑,一边对戏子说:“你们只管演就是了!”

江兰冷笑一声,站起来说了一句:“我羞于和你这种人为伍!”也不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家中,江兰躺到床上,谁知翻来覆去睡不着,竟害起相思来,思念那剧中的西施。

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番,他突然想到:“死西施只能空想,不如去找一个活西施吧?听说越地多美女,我明天就启程,到山阴(今浙江绍兴)去寻访,我不相信,难道我的运气就一定不如那范蠡?”

主意打定,一大早,他就叫醒书僮焦绿,叫他打点行装,自己则去禀报父母,说打算出外游学,父母亲也就同意了。

刚走出大门,就遇上了张少伯,江兰说:“请问兄长去哪里?”

张少伯说:“昨天得罪了兄长,现在特来请罪,希望你多包涵。”

江兰说:“我仓促离开,是因为乐多闻令人厌恶,不关兄长的事。”

张少伯说:“乐多闻是个怪物,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兄长何必与他计较?”

江兰说:“我当然不和他计较,我现在赶着去山阴。”

张少伯说:“兄长什么时候回来?”

江兰说:“游山玩水,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父母亲都在家中,时间不会太久的。”

张少伯送他出城,直到他上了船,才挥泪告别。

江兰到了山阴,租了一座花园住宅,安顿好行李,便开始游山玩水。他先登会稽山游了阳明第十一洞天,又到宛委山登山眺望,心旷神怡之余,感到有些疲劳,便漫步进城。

走到一个地方,看到很多年轻人围着一座房子朝里看,江兰也挤了进去,看到墙壁上刻着三个大字:香兰社。

他问旁人,才知道是女子结社作诗。他看得呆住了,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被几个仆人看见,就说他不懂礼节,要带他去见官。结果惊动了屋里的女郎,她们出来喝住仆人,问江兰为什么私闯民宅。

江兰说他想加入诗社,女郎说:“我们诗社规矩严格,初次入社,必须喝三大盅酒,才能作诗。”

江兰见允许他入社,欣喜若狂,连忙说道:“在下还能喝上几杯。”

女郎们马上叫人取来三大盅酒,那酒盅尖底巨腮,每一盅大约可装二斤酒,分明就是酒坛子了。江兰乘着高兴,也不管它是酒盅还是酒坛,端起来便一饮而尽。

女郎们都夸奖说:“好酒量!”

江兰被她们一夸,更是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抖擞起精神,端起第二盅,勉强喝了下去,又赢得一片叫好声。可是江兰原本酒量很小,平时一小杯酒都要分成三四口喝,如今拼着性命往下喝。到第三盅时,嘴里倒是进去了,可肚子却折腾起来,女郎们还要称赞他好酒量,他却一下子醉倒在桌下去了。

女郎们都大笑起来,纷纷说道:“无礼的书生,就该这样子惩罚他!”

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拿来笔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江兰一张白净俊俏的脸,画得来像庙里的瘟神一样。随后,仆人们把江兰抬到外面,放在了大街当中。

江兰睡在青石板上,一直到太阳下山时才醒来。他醉眼朦胧,以为躺在美人的白玉床上,渐渐地觉得有点冷,揉了揉眼睛,朝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睡在大街上,不禁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打算回去。

却不料围过许多儿童来,拿着荆条,捡着瓦片,向他身上打来,还高喊着:“疯子,疯子!小鬼,小鬼!”

江兰被打得抱头鼠窜,跑回寓所。

焦绿看见他这副模样,张嘴就笑,问道:“公子是不是去演戏了?”

江兰说:“你在说些什么?我从来不会演戏。”

焦绿又问:“那你为什么画了个花脸?”

江兰取过镜子一看,自己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越想越气,骂道:“这些蠢女人,辜负我一片怜香惜玉之心!算了吧,我还是回苏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于是收拾行装,败兴而归。

江兰回家后,张少伯请他喝酒,问他说:“兄长这一趟出游山阴,有没有访到丽人?”

江兰笑着把山阴之行的经过讲了一遍,大发感叹,说道:“真是世风日下,现在国色天香的美女,一定要配王孙贵族。民间的美女,也要嫁给有钱有势的人。即使是那些能诗善画的名门闺秀,嘴里说着要选才子,可到了最后,又有几人与才子结为夫妻呢?只可惜了我这一腔真情。”

张少伯说:“你要找寄托真情的人,为什么不去扬州的妓院寻访呢?”

江兰说:“妓院里哪会有好姑娘?”

张少伯说:“从古至今,多才多情的美女,多是出自青楼,像薛涛、真娘、素秋、亚仙,她们不都是妓女吗?”

江兰听后,拍掌大笑说:“有道理,有道理!只是妓女到处都有,为什么你独独推崇扬州呢?”

张少伯说:“扬州是六朝佳丽云集的地方,如今风流才女也仍然不少。”说罢,拿出一把扇子来,说那上面的诗句就是扬州的一位妓女所写。

江兰接过扇子读道:

畹客幽如空谷兰,

镜怜好向月中看。

棠姣分外春酣雨,

芜子催花片片搏。

江兰读着诗句,不禁神往。突然,乐多闻冲进屋里,嚷道:“反了,反了!我与老张结盟在前,老张与小阮结盟在后,你们却背着我饮起酒来。”

张少伯说:“江兰从山阴回来,又要去扬州,我请他喝酒,一是为他洗尘,二是为他送行,并没有别的意思。”

乐多闻听了,便对江兰说:“我有个朋友在扬州做官,我要去看他,咱们一同走吧,怎么样?”

江兰推辞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一时不能成行,恐怕会耽误你。”

乐多闻知道他是推口话,心里不高兴,便连酒也不喝,马上告辞走了。

乐多闻回到家中,暗想道:“阮江兰真是可恶,我好意约他一起走,他却推三阻四,明天我去他家看看,他如果还没有走,也就算了。如果他已经先走了,我决不与他罢休。”

第二天,乐多闻到阮家去打听消息,得知江兰果然已经走了。他立即追到扬州去,问遍了所有的客店,都不知道阮江兰的下落。

原来江兰并没有住进客店,而是住在平山堂下的七松园里。因为扬州的画船箫鼓、游妓歌郎,都集中在平山堂。江兰每天吃了饭,就沿着寒河一带,寻芳觅胜。只是看来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超凡脱俗的妓女。

一天,江兰正在园中书房里闷得慌,便见焦绿慌忙慌张地进来说:“园中新来了一位公子,园主人要我们搬出来,把屋子让给他。”

江兰骂道:“我们先住在这里,凭什么要我们让给他住?”

话还没说完,那位公子已经走入园中,听见江兰的话,便勃然大怒,叫手下人:“你们进去把这狗头的行李搬出来!”

江兰冲出书房,正要说话,便看见那公子身旁,站着一位绝色美女。江兰以为是他的夫人,便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走了出来。

园主人劝道:“阮公子不要怪我无礼,这位应大爷,只在这里住几天,你先暂且在竹阁中居住,等他们走了,再搬回来就是。”

江兰见那竹阁还算幽雅,便同意搬出来。心里只是惦着那位美人,想道:“如此绝世美女,却做了那个蠢物的夫人,我阮江兰空有才貌,却只能在画图中结交知己。唉,真该投胎在大富大贵人家,也好找个花容月貌的妻子!”

这天以后,江兰经常在竹篱边偷看,有时见丽人在亭子里作画,有时见丽人倚栏对着流水长叹,有时见丽人在月下吟诗作赋,江兰心神荡漾,难以自持,就像走马灯一样踱过来,踱过去,好几次遭到应家奴仆的斥责。江兰觉得心虚,也不敢与他们理论。

江兰的举动,应公子都看在眼里。他打算教训一下江兰,就取出一张花笺来,杜撰了几句偷情的话,仔细封好,叫仆人给江兰送过去。

江兰看到信,先是怀疑,后来闻到信封上有阵阵美人香,就把信拆开,只见上面写道:“素知公子对我有意,只是无缘相见。今夜丈夫外出,你可在月明人静的时候,翻墙过来,我在花丛深处等你。”

江兰看罢,不禁手舞足蹈,心中一阵狂喜。坐在屋中,只等太阳下山。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那应公子果然穿着新衣服,带着三四个家人出去了,临出门时,还吩咐手下人说:“今夜我不回来,这里四面都是旷野,要早早关紧园门,小心防贼。”

江兰听了,心中暗自得意,笑道:“笨蛋,你只知防园外的贼,哪里知道防我这园内的偷花贼啊!”

江兰等到夜深,挨到竹篱边,推一推门,见是虚掩着的。江兰想:“美人用心,多么周全啊!”

他跨进门槛,就直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但第一次偷情,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一不小心,被一块砖头绊倒在地。

只听得人们一齐喊:“有贼!”

就跑过来许多人一阵暴打,又把他绑在立柱上。

江兰喊道:“我是阮公子,你们难道不认识我吗?”

那些家人说:“管你是软公子,还是硬公子,深夜潜入人家院子,不是淫贼,就是小偷,你快招供吧。”

江兰又喊道:“我的手都绑麻木了,快点放开我吧!”

家人们说:“我们怎么能做主?等大爷回来再说吧。”

江兰憋急了,便说道:“我不怕,是你家夫人约我来的!”

只见那位丽人走出来,骂道:“狂妄的书生,平白无故冤枉我,我什么时候约你了?”

江兰说:“我有你的亲笔信,你如果是真情,我甘心情愿为你而死,可如今你对我也不怜念,我死也不会闭眼!”

丽人听后默默无语,暗自想道:“我看他风流倜傥,磊落不羁,倒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只是我并没有写信约他,这其中一定另有缘由。”

于是,她叫家人搜阮江兰的身上,果然搜出一张花笺来。丽人一看,认出是应公子的笔迹,心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亲自替江兰解开绳索,送他出去。

原来那丽人并不是应公子的夫人,而正是一个扬州名妓。上次张少伯让江兰欣赏的扇头诗,前两个字畹客,就是她的名字。畹客生性雅谈,能诗善赋,大家都叫她畹娘。

畹娘虽在风尘之中,但对自己的归宿却要求很高,留心了几年,挑来挑去,都没有一个中意的。畹娘整天关在房里,不肯接那些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人。加之诙谐笑傲,经常弄出些是非来。

鸨母原本把她当做摇钱树,想不到她不仅不尽心挣钱,还是个惹祸胎,于是再也不愿留她在身边。刚好应公子想出钱买畹娘,鸨母就瞒天过海,五百两银子卖给了应公子。等畹娘知道时,早已落入火坑,无法脱身了。一气之下,大病一场。应公子还算知趣,没有纠缠她,而是租了这七松园来让她养病。

这天晚上,应公子回来后,知道畹娘放走了江兰,便要发作。

畹娘说道:“我已经进了应家,便是应家妻妾,而公子为了戏弄他人,竟不惜假冒我的名义偷情,使我的清白受到损害,这难道算是正人君子的行为?”

说得应公子无言以对,只好作罢。

畹娘从此茶饭不思,病情加重,应公子慌了,又是求神,又是请医。哪知畹娘害的是爱上了阮江兰,因而相思抑郁的病。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治。”畹娘在病中写了一封信,找人悄悄送到江兰手中。谁知江兰从小娇生惯养,不曾受过半点欺侮。上次在山阴被那些女子涂了花脸,心里还懊悔不已。这回吃了一顿拳脚,心头更是窝着一肚子的火。即便拿着畹娘的亲笔情书,心中还是不敢相信,却只是想着去当面羞辱那应公子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应公子拿着信,心中疑惑,想道:“我只写过一封假信,怎么会又有一封呢?”

一边想,一边拆开来看,却正是畹娘的笔迹。应公子顿时大发雷霆,冲进房内,痛打了畹娘一顿,并立即通知鸨母,要她把畹娘领回去。江兰这才知道畹娘是真情,可是已经晚了。他心如刀绞,跟在畹娘轿子后面,直到轿子进了妓院,他才闷闷不乐而回。

过了几天,江兰私下问应家家人,才知道畹娘的身世。他实在放心不下,就进城到妓院去看望畹娘。鸭母说女儿卧病在床,不便相见。江兰拿出三两银子,递给鸨母。

鸨母说:“银子我就先收下了,等畹娘病好,相公再来吧。”

江兰说:“我是专门来看她的,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如果能够在畹娘床边加个铺,我就感激不尽了。”

鸨母见江兰出手大方,也乐得做个人情,便带江兰到畹娘房里。畹娘一看见江兰,眼泪就流了下来。

江兰说:“你身体不好,要注意调养,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畹娘高兴地点头同意了。从此,江兰就住在畹娘房里,悉心照顾她。畹娘很快恢复了健康,两人情投意合,同床共枕,订了终身相守的盟约。

但是,俗话说:“姑娘爱俏,鸨母爱钞。”江兰起初还有些银子热一热鸨母的手,亮一亮鸨母的眼,塞一塞鸨母的口,渐渐地,江兰囊中羞涩,开始典当衣服,鸨母的眼睛也就势利起来,嘴巴也变得不那么客气了。江兰平时心高气傲,到这时却不知是怎么回事,任凭鸨母嘲笑怒骂,丝毫不动声色,变得一点也没有脾气了。

有一天,扬州城里的几个恶少,陪一位苏州的公子来逛妓院。

鸨母向他们诉苦说:“我的女儿原本已经跟应公子从良,偏偏她骨头发痒,又回来接客。应公子逼我还他的身价钱,我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还清。要是女儿有点良心,见我如此艰难,就该用心赚钱,可她偏偏又被一个没来历的穷鬼缠住,反而要我用闲饭来养他们。许多主顾都被她拒之于门外。各位公子评评理,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几个恶少,一个个挥拳说道:“老妈妈,你放心,我们替你赶他出门!”

便一齐拥进房里,正要动手,那位苏州来的公子一见江兰,连忙阻止说:“各位兄弟,不可放肆,这是我的朋友阮江兰。”原来,那公子正是乐多闻。

乐多闻问江兰:“当初我约你一起来扬州,你为什么拒绝?是不是嫌我身上的俗气太重?”

江兰说:“不是你身上俗气太重,而是我自谅不敢奉陪。”

乐多闻讽刺他说:“阮兄才高八斗,正该金榜题名做大官,怎么关起门来做嫖客呢?”

江兰只是看着畹娘,并不搭理他。

乐多闻又把手中的扇子递给畹娘,说道:“小弟久仰姑娘大笔,请姑娘题几笔兰花。”

畹娘也不作声,取出画笔来,随意画了几笔。

乐多闻又说:“一面是姑娘的画,另一面就少不得阮兄的诗了。”

江兰无奈,只好替他题写了一首诗。乐多闻念道:

古木秋原散落晖,

王孙叩犊不能归。

骄人惭愧称贫贱,

世路何妨骂布衣。

畹娘听了,知道是在讽刺乐多闻,便暗自含笑。乐多闻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反而欢天喜地地与恶少们出去了。

鸨母原本指望这些天神天将们送灾星出宫,哪知他们又求诗又求画,反而成了一家人。一气之下,便施展调虎离山的计谋,趁江兰出门时,把畹娘弄到另外的地方藏了起来。

江兰回妓院不见了畹娘,急得团团转。乐多闻回到苏州,把那把扇子拿去到处卖弄。遇到一个明眼人,解释了江兰的诗句,并问乐多闻,为什么把讽刺自己的东西当成宝贝到处炫耀,出自己的丑呢?

乐多闻听后,气急败坏,便满城散布流言,说阮江兰在扬州嫖得精光,被鸨母赶出大门,在街上讨饭。朋友们听说后,有的表示惋惜,也有的当作笑话传播。张少伯非常着急,向乐多闻问了江兰所嫖妓院的地址,连夜坐船赶到扬州去。

到了扬州,张少伯设法打听到鸨母和畹娘住的地方,找上门去。

鸨母问道:“客人要见畹娘么?”

张少伯说:“我特地来拜访。”

鸨母说:“客人不要怪我,我女儿不能接客了。”

张少伯假装很奇怪,问道:“为什么?”

鸨母说:“不要再提了,只因为我女儿爱上一个穷书生,一心一意要嫁给他。这几天那穷书生不在面前,就哭哭啼啼,不肯接客,我也毫无办法。”

张少伯说:“你女儿不肯接客,你岂不就要亏本了?你们这种行业,可是禁不起冷落的。何况,她已经看上了那穷书生,那你可要防她逃走。不过,这也不好办,你把她管严了,不顺她的心,万一她寻起死来,你老人家倒贴了棺材,还要吃人命官司。不如趁早把她卖了,另外买一两个赚钱的,人财两得,才是正理。”

鸨母听他说得有道理,沉吟了一会儿,便说道:“脱手倒是妙计,只是一时找不到主顾。”

张少伯问:“你女儿身价多少?”

鸨母说:“五百两银子。”

张少伯说:“如果减价出脱,我倒买得起。如果要价太高,那就只好另找他人了。”

鸨母急着要脱手,连忙说:“最少要四百两银子,否则只有作罢。”

张少伯说:“就说定四百两吧,我马上取来给你,只是今日就要过门。”

鸨母说:“这是当然。”

张少伯叫仆从拿过箱子来,取出银子,兑足数目。正在交赎身文契,便听到敲门声。鸨母仔细一听,正是阮江兰的声音,便不去开门。

张少伯问:“敲门的是哪个?”

鸨母说:“就是我女儿要嫁的那个穷书生,名叫阮江兰。”

张少伯说:“说到他,我倒想起一个问题来了。你虽然把女儿嫁给我,却并没有给她本人说好,万一到时候她不愿意跟我,那怎么办?”

鸨母说:“这个你尽管放心。你只要叫一顶轿子,等在门口,我自有办法。”

张少伯说:“这个好办。”

鸨母打开大门,四周望了望,不见阮江兰在门外,顿时放宽了心。

一面送张少伯出门去准备轿子,一面便回身进去,和颜悦色地对畹娘说:“我们搬到这个地方来,太偏僻了,相熟的朋友不见有一个来走动。我想,与其在这里坐吃山空,不如搬回旧地去,你觉得怎么样?”

畹娘想:“我那心上人久久没有音讯,他一定找不到如今这个地方。如果回到旧居,或许还可以相会。”于是便点头答应。

鸨母故意收拾皮箱物件,对畹娘说:“我在这里收拾,你先回去,门口有轿子等着。”

畹娘并不疑心,出门去上了轿。鸨母出来与张家的仆人打了个手势,轿夫便抬起轿子如飞般地走了,张家仆人跑步跟在轿子后面。这仆人名叫秋星,他正跑得起劲,忽然被人拉住了衣服,急得张口乱骂。回过头一看拉他的人,破衣破裤,好像乞丐一样,但又觉得面熟。

那人也不等秋星开口,先自报姓名说:“你怎么忘了,我是阮江兰、阮公子啊!”

秋星哎哟一声,说道:“我一时眼花,连阮公子也不认得了,真是该死!”

江兰问道:“你匆匆忙忙跟着轿子去哪里?”

秋星说:“我家公子新娶了一个叫畹娘的名妓,我跟着上船去。”

江兰还想再问,秋星却已一溜烟地追轿子去了。江兰自从被鸨母用计,把自己与畹娘拆开后,四处打听,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却不料被好友捷足先登了,心中又气又苦,便要去找张少伯,与他拼个死去活来。于是,也一路狂奔,跟着那轿子追去。

事有凑巧,还没跑上几步,正好碰到张少伯。

江兰也不行礼,大声责备说:“你不过有几个臭钱,就如此大胆,硬夺朋友的妻子。”

张少伯说:“我们分别多时,不知阮兄这话从何说起?”

江兰怒声说道:“人都已经上船去了,你还说不知道,真是岂有此理!”

张少伯哈哈大笑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件事得罪了阮兄,原来是为了畹娘这个妓女。小弟虽然财力有限,但还能买得起个美人来好好享用一番。”

江兰说道:“你不要卖弄家财,只要把你倒吊起来,看你腹中可有半点墨水?”

张少伯说:“我腹中是没有墨水,只怕你也是徒有虚名,表面好看罢了。”

江兰说:“不是我夸口,我的笔尖都能戳死你这种没有才学的白丁呢!”

张少伯说:“空口无凭,你既然自恃才高,就应该中举人、中进士、怎么就像叫化子一样,拿着打狗棒骂皇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江兰冷笑着说道:“等我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再让你们这些势利小人看看!”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江兰争功名的心思被张少伯激发起来,倒把对畹娘的思念暂时丢到东洋大海去了。连夜坐船回家,闭门苦读。平时相好的朋友,一概不见。父母见他潜心苦读,便竭力办好饮食,伺前伺后,只要他能多吃一口,心里就非常快活。

这样过了三年,正逢科举考试。先参加本地预选,被考官录为一等,然后准备到应天府(今南京)去参加乡试。父母因为这些年坐吃山空,一时没有为他凑齐路费,所以到了七月底,还在家中。

这天,一家人正在着急,忽然来了个救星,抱着朱红色的木匣。江兰的父亲认得是张少伯家的仆人秋星,揭开木匣一看,只见一张简帖上写道:“谨送盘缠十两。”

阮老连忙叫出儿子来,说道:“张家送来了路费。”

江兰不见还好,一见便分外焦躁,认为张少伯又来奚落他,拿起匣子,便扔到了台阶上。

秋星抱怨说:“我家公子送来路费,又不图啥,你怎么这样对待呢?”于是捡起匣子走了。

阮老对儿子说:“张少伯是你同窗好友,送来路费,你该表示感谢才是,怎么毫不领情呢?”

江兰咬牙切齿地说:“我宁可沿路乞讨到应天府去,也绝不受这小人的不义之财。”

阮老不知原因,只是埋怨江兰不近情理。这时,县学中的杂役顾亦齐又来催促说:“其他赶考的公子都已到应天府去了,怎么你家公子还不动身?”

阮老说:“不瞒你说,因为还没凑齐路费。”

顾亦齐说:“不要紧,我有十两银子,先拿去作路费,快快动身吧。”

江兰再三感谢顾亦齐,收下了银子。然后告别父母,带着焦绿上应天府考试去了。刚刚赶到应天府,第二天就开始考试。三年苦读果然没有白费,江兰提笔成章,很顺利地考完了试。

出场后,看见考场告示写着:“近日就要发榜,各位考生不要回家。”江兰便找了家客店住下。

呆在屋中觉得寂寞,就到街上去散心。走到应天府府门前,看见到处搭棚挂彩,一座用绸缎扎成的龙门赫然在目。再走进去,看见一座亭子,里面供着文魁星,两边走廊上排设的是风糖胶果。其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得倍加齐整:颤巍巍的风糖,好像楼台殿阁,齐臻臻的胶果,宛如花鸟人禽。

江兰向值勤的军土打听,才知道是因为明天发榜,今天预先摆好庆贺的盛大宴会。那分外齐整的一桌,是由考中解元,也就是第一名的人享用的。

江兰听后非常羡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的福分。同时又非常妒忌,不知谁会享用它。一不留神,往前一撞,碰倒了两碗风糖。军士们一见,连忙跑过来抓住他,要拿他去见官。江兰慌了神,愿意赔偿。

军士说:“这些都是一个月以前定做好的,现在到哪里去买?”

江兰再三哀求,军士们才勉强同意,要他赔了四两银子才算了结。

江兰回到住处,又气又恼,一夜都睡不着。只要一合上眼,就梦见风糖胶果摆放在面前,惊出一身冷汗。

他连声叹气说:“别人中解元,倒让我替他准备了桌面,真是晦气!如果我考中了,倒还好办,万一落榜,我到哪里去找路费回家啊?”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好。

到天亮时,还在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之中,突然听到耳边一阵喧嚣,几个汉子把他从被窝里扶起来,替他穿了衣服鞋袜,便向他要喜钱。江兰好像在云里雾里,牙齿直打颤,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梦是醒。直到见了录取单,才知道自己真的中了解元。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便慌忙准备去赴宴。

到了府中,只见地下跪着几个磕头求饶的人,江兰一看,正是昨天要他赔钱的那几个军士。江兰也不和他们计较,只是尽情地享用了盛宴。回到寓所,同乡个个送来礼物,表示祝贺。江兰要塞张少伯的嘴巴,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家门前早已竖起了四根旗杆,江兰与父母相见,大家都欢天喜地。

不一会儿,内室走出一个丫环说道:“公子,姑娘要出来见你。”

江兰以为是哪个亲戚家的,便问父母亲是谁。

父母说:“孩儿你倒忘记了,当初在扬州,你曾经与一个叫畹娘的私定终身。”

江兰脸色大变,说道:“这件事提它干什么?”

父母说道:“孩子,这件事你不能负心,张少伯特地送她过来与你成亲,你怎么能一得富贵就失信呢?”

江兰一听父母提到张少伯,便指着门外骂道:“张少伯这个畜牲,我决不与他善罢甘休,当初我在扬州,与畹娘订了终身,谁知张少伯横刀夺爱,又羞辱了我一顿。我之所以发愤读书,就是从他羞辱我开始的。再说畹娘,也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女人,才与我立下盟誓,就转嫁他人。如今张少伯见我飞黄腾达,便想把畹娘送来赎罪。我绝不收这失节的妇人,玷污我清白的身躯!”

江兰正说得激烈,畹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娇声娇气地说道:“阮郎,你不要错怪了人。那张少伯分明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君子。”

江兰冷笑着说道:“好个夺人之妻的侠义君子!”

畹娘说:“你不要梦里骂人,让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你听。当初郎君与我相亲相爱,那乐多闻跑来,郎君曾题诗讽刺他,他听人说破后怀恨在心,便在苏州四处散布谣言,说郎君在扬州嫖妓,钱花完后流落在街头要饭。张少伯信以为真,便变卖田产,带了银子,连夜赶到扬州,为我赎身。我被鸨母所骗,哄到他船上,一时寻死觅活。谁知张少伯不是要娶我,而是替郎君娶下的。”

江兰冷笑道:“既然为我娶下,那为什么当时不做个现成的人情?”

畹娘说:“这其中又有缘故。他认为郎君是个才子,只是不肯埋头苦读,如果我嫁给郎君,难保郎君不流连房事,以致荒废学业。这样,不但没有成就郎君,反而是害了郎君。所以,他当面辱骂你,就是要激励你热衷功名的念头。我到他家里,他专门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以弟媳相处。我与张夫人,则以妯娌相称。后来他听说郎君发愤读书,心里很高兴。郎君没有路费,无力到应天府赶考,他又赠送路费。结果郎君不领情,把银子扔到门外,他只好又托顾亦齐送来。郎君也不想想,那顾亦齐不过是个杂役,自身都难保,怎么会有那么多银子借给你?前天知道郎君中了解元,张少伯朝天四拜,说道:'这副担子,我终于可以卸下了!’如此良苦用心,即便是古代的侠士,也不能比。如果郎君怀疑我的清白,我倒不在乎,只是辱没了张少伯的侠肝义胆。我只有死在你的面前,以表心迹而已。”

江兰听了畹娘这一席话,如梦方醒,不禁汗流浃背,懊悔自己对张少伯无礼。两个长辈听后,也啧啧称赞张少伯的侠义心肠。江兰连忙叫过畹娘来,拜了公公婆婆,二人又对拜了几拜。然后,叫了两顶轿子,慌忙赶去张少伯家拜谢大恩。从此,阮江兰与张少伯结为异姓兄弟,两家世世代代往来不断。

说明:本篇根据清初拟话本小说集《照世杯》卷一的同名小说改写。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杜十娘悲剧:是她看错了李甲,还是她高估了人性?
明清经典小说乐赏集(一三二)笔梨园
烟花三月下扬州之——瓜洲古渡与杜十娘
替李公《杜十娘》读后感
志怪故事|负情人
民间故事:洞房夜,丈夫要去寻花问柳,妻子不怒反笑:就怕你不去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