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可亲

作者：王继军

灯火可亲

围炉夜话固然闲适，青灯古卷自有意境。漫漫长夜，读汪曾祺的散文《冬天》。只一段，见到“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一句，便觉亲切起来，心中忽生一股暖意。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这是唐人戴叔伦在《除夜宿石头驿》中的诗句。除夕之夜，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候，诗人却寄宿于客栈，独守孤灯。故土相隔万里，一种寥落之悲油然而生：“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好在诗人的心境倒还开阔，自哂之余，话锋一转，尾联两句“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突显生机，让人看到一丝欣慰。这样想来，陪伴落寞诗人的那一盏寒灯，愈发温暖可亲。

不禁想起“唐宋八大家”中的韩愈。长子韩昶（小名韩符）即将入城南学堂读书，做父亲的他写下一首长诗《符读书城南》，劝勉儿子用功读书。深入浅出的语句娓娓道来，饱含着一个父亲望子成龙的拳拳之心与殷殷之情。“时秋积雨霁，新凉入郊墟。灯火稍可亲，简编可卷舒。”诗人感叹，阴雨初停，秋夜宜人，此时挑灯夜读是再好不过的了。难怪宋人俞桂也在《秋日即事》中说秋天的夜晚是“更长人不睡，灯火可亲时”，于读书人而言，灯火可以为伴，灯火亦可照明，称之为“最值得亲近”，毫不为过。

儿时的冬夜，时常停电。母亲为补贴家用，总趁着冬闲领一批缝纫活来做。一盏25瓦的白炽灯下，一头是她，踩着“飞人”牌缝纫机，哒哒作响；另一头是我，津津有味地温书，一点也没感觉到那是噪音。忽然，一片漆黑。“嚓”的一声，我拿出准备好的火柴，点亮罩子灯。母亲拿起身后串在一起的军装口袋，教我用筷子将袋口顶过来翻正，再利用一端的棱角将它们刮服帖，以便来电时备用。如今想来，那些童年斑斓的记忆中，竟如此可亲：那昏黄的灯火在脑际跳跃，照耀着一位母亲持家的辛劳，也照亮了一个少年感恩的心。

那一年高考落榜，我选择了去邻镇的中学复读。很多时候，为了在学校多问几个习题，直到天黑我才回家。无数个冬夜，我在寒风中独自骑行，要颠簸十余里才接近村庄。村头是零落的一户，低矮而突兀的小屋里住着独居的哑巴爷爷。不知为何，每当我那半旧的老爷车叮当作响划破夜空，百米开外的小屋骤然亮起灯光，让一颗疲惫而不安的心忽生希冀与力量。多少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那灯火，它分明就是因我而燃。

时常倍感庆幸，因为在生命的长河中，一直有那些或明或暗的灯火眷顾我，辉映我一路前行。它们那么让人亲近，是我心底不竭的光明。

本文刊发《青春·一字街》2021年冬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