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

作者：唐玉霞

项羽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项羽是个高调的人，搁现在，就是一天发N次朋友圈时时播报的主。也难怪，出道早成名早，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能不疾，控制不住速度一溜烟往前冲。这样的孩子是危险的，也是脆弱的。没有失败过的胜利者，不是真正的胜利者；没有被命运的指关节揉面一样揉过的人，不算跟命运抗衡过。他容易被打垮，容易溃不成军，容易走极端。

刘邦大叔就坎坷得多，一步一个脚印甚至血印，摔过痛过屈服过忍耐过。这样的人，有可能一蹶不振，从此低到尘埃里去。还有可能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不晚。忍辱负重的人是可怕的，在最卑微的深处，他依然有坚定的未来，明确的目标，还有他没有不能不肯付出的代价。事实证明，刘邦正是这样的人。当小小的泗水亭长将万里江山收入囊中，回到家乡沛县，面对桑梓故人，刘邦泣下数行，高歌一曲：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虽然坐稳了江山，刘邦也没有翘起尾巴。

狗才翘尾巴，狼，是不翘尾巴的。

不是人人都能低调，有的人，只能低调。有的人，不需要高调。所以一个人若是着锦衣，是打马御街前还是昼伏夜行并不重要，自信的人不需要掌声和欢呼证明自己。或者说，一个有沉淀的人，这沉淀是经历、伤痛、经验、教训等等积攒，然后提炼升华，要有化蛹为蝶的未来兜底。他丰富内敛深刻，是沉船后静静的水面，在风平浪静下蕴藏着一个世纪的宝藏。

成年人，可以装萌，那是大智若愚。不能真萌，那是傻。阅历，就是财富。而挫折，更是财富金字塔上那粒最璀璨的明珠。前提是，挫折能够成为经验，成为教训，成为撬动地球的支点，绝地大反击的推手。

比如项羽要是垓下惨败之后渡过乌江，“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他一定能够成熟起来。他的失败在刘邦身上上演过各种版本，可是刘邦能扛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失败对刘邦没有致命杀伤力，所以他能最后成功。而不是耿耿于头光颈靓地招摇过市，满楼红袖招浮名。

我们是被浮名困扰的一群。我们以自己的认知赋予生命各种意义，然后再被这些意义桎梏、困扰，甚至窒息。如果说衣锦是我们赋予生命的一种意义，华丽丽的外衣让我们感觉到尊严、价值、成就，那么，从容夜行，可以让我们避免被华丽丽压垮，被充斥在自己身边的各种意义搞死。衣锦是欲望，还要有理想，还要有信仰，如果欲望成了理想的存在，不是摔一大马趴，那就是吃耗子药的，走不远。

相比于贵族青年项羽，刘邦这个中年流氓一直名声不佳，但是你得承认他的人生境界与柔韧度，要比小项高端许多。因为他最终成功了，因为他曾经失败过，因为他将命运投掷过来的炮弹或者糖衣都一一笑纳。说实话，和项羽比，他的人生起点真是很低端。

衣锦或夜行，都是证明自己的方式。也许，后一种比前一种更能证明自己。一个能够随时高调的人，却让自己处于低调的状态，是做人的足够成熟，也是内心的足够自信。时光漫长，人生苦短。要衣锦，这是梦想与荣光，是世俗承认带来的价值感，是对自己的成就；要夜行，让自己沉静下去，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的自我肯定与自我欣赏，是对自己的成全。走在大汉初年洛阳暗夜中的那个身影，锦衣华服，内心从容。我相信这才是最笑傲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