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邀长江入院来

作者：刘玉新

一直希望拥有一处长江边上的房子，前年仲秋时节，居然梦想成真。爱人精心设计打造的心理咨询工作室落户在长江边上的一座楼，因为协助她工作的关系，我常常可以自由出入而登高望远。

这是一间东西向的房子，东头正好顺着长江，推开窗子望去，江水浩浩汤汤而去，这一带的江面十分宽阔，无遮无拦，上行的千吨级轮船，劈波斩浪，时不时地就有轰隆隆的马达声贴着江面传进耳鼓。

眼前的江水，激荡奔涌着，像是谁用了一双巨大的手臂，把一簇簇的波浪层层叠叠地推向岸边，仔细听，那潮涌的声音犹如古代战场上齐鸣的鼓角，那恢宏的气势又像是万马奔腾卷起的阵阵尘沙。

远处天水一线的地方，是江南连绵的群山，阳光照耀的日子，山边会镶嵌起一抹金黄，只有阴雨或是晚上，山形才长龙卧波一般显出黑色的界限，对比之下，天空和江水呈现出一片银白的亮色。

如果，明月千里，那夜又自不同。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仰坐在阳台上，看悬挂在窗上的光华，月色扬足了斑斓的味道，随风落户。一时塞满了静候的心空，恰如奔泻的江水，亮亮堂堂地涌动着，沸腾着，然后沉淀，累积，成就一片湖光山色。晴朗的夜晚，月亮把江边的亲水平台洗濯得一尘不染，一年四季，总有脚步匆匆。

行走长江边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可以身居高处，看滚滚长江，自西而来，向东而去，迎来送往并如此轻松坦荡。

此时，我面对着一江碧水，思绪飘向远处。

长江从西陵峡凌波踏步而来，走到三峡大坝腰身一侧，沉降百米船闸，尔后华丽转身，踌躇满志地向着宜昌城区喧腾腾而来。正如《夷陵楼赋》所说“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人至此而喜”。高峡出了平湖。

而我的目光，却沿着长江一路上溯：神女峰、大宁河、白帝城、石宝寨、白鹤梁，一直延伸到重庆，到朝天码头。

我曾带着女儿，坐船观光，游览大三峡、小三峡、小小三峡，侧身大宁河的瞬间，神女峰的巍峨给了我瑰丽的想象，“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可以想见，古时三峡的险峻壮丽，给诗人们留下了多少凄苦与艰难，当我逆水抵达夔州和奉节的时候，楚文化和巫文化在三峡的交融，又形成了长江独有的文化时空。

我也曾在重庆的岷江和嘉陵江细细端视过，揣摩过，两江交汇，必然是水陆要冲，在陆上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水道的繁华与昌盛迟早要抵达眼前，比如重庆，比如巫山，比如宜都，比如武汉，比如长江中下游的许多地方，一条江河的浩渺激荡承载的是历史的沉浮和现实的悲喜，沿袭的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感情和根脉，一条江河就是一部长篇巨制的人文故事。

我还曾在南京有过短暂的驻足，当我从沪渝号客轮步上街头的时候，我被六朝古都的大气和恢宏彻底震慑住了，要是没有长江的经过，南京的繁盛说不定会晚许多许多年。而半天的南京之行，秦淮河的风情，乌衣巷的宅第，晋代王谢两大家族的历史，让我感叹唏嘘。

记起多年前读过姚雪垠的《金陵春梦》，作者从历史的角度，用辩证的眼光描述了金陵一梦，描写了一个时代的必然结果。

钟山风雨，栖霞霜雪，都在日夜不息地流淌中付诸东去。

历史从来都不会说谎，就像秦淮河流经的每一处街巷，总会留下洇湿的痕迹。南京，作为长江下游的古代重镇，千百年来都是风云际会之所，长江，当它安歇南京之时，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依然按着自己的节奏接纳历史的分分合合。

还是《三国演义》的开篇写得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词中有白发渔樵，有秋月春风，执一壶浊酒，赏一方江渚。

凭吊人生笑古今，但邀长江入院来。

我想，我该发出请柬了。

（原载于2022年7月28日《楚天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