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山

作者：郑能新

一

悠长的318国道，到这里变成一条弯弯扁担，当街串起骆驼坳小镇，一把扛在肩上。

镇旁，一道弧线从318国道上划出，像条彩虹搭进高峰山。顺着这条虹线，经过美丽的燕儿谷，不出一刻钟便到了目的地。

此行，我们都是奔着一块奇石而来。传得神乎其神的猪头石像根风筝引线牵着我们，无论风雨，仍然无阻。

车在山坳一处宅院停下，在等待雨伞过程中，我四下打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横空出世的巨石，立于院中，颇有霸气。尤其是其上一樟一枫，参天高耸，苍翠生机，不卑不亢，迎接宾朋。有此一景，好感顿生矣！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祈望天早点变过来的同时，我们聚到了贺大姐的堂屋，与他们拉起了家常。屋子虽然有点陈旧，却是两层高高楼房，早年能在山里建起这样的房子，应该算是比较会过日子的殷实人家。大哥贺正旺，本住山下，但此时也等在这里。他是这个村的书记，对高峰山的古往今来自是了如指掌，有他在，此行必将大有收获！

高峰山是土库村和燕儿湾的分水岭，号高峰而实则不高也！似乎海拔不到400米，但其地理位置特殊，立峰头而望三县，视脉络襟带江淮；遥寄巴水侧，雄居白莲畔。这样的境地，加上一山奇石，不火也难！

火，是近几年的事，过去，高峰山一直默默无闻。守着满山奇石，过着封闭落后的日子，交通成为制约山里发展的瓶颈。一提路，村民们直摇头：难啊！上山尽是荆棘路，出门没有一脚平。有点门路的都往外奔，不是时代变化快，这儿就要成为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山了！

乘着乡村振兴的东风，凭借白莲河示范区建设，乡贤能人把一腔热血倾注在这里，上下齐心，短短几年，高峰山就彻底变样了！

话匣子拉开，贺正旺滔滔不绝。直到友人喊我们吃晚饭，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二

清一色的农家菜，让人爽心悦目。贺大姐的爱人拿来窖藏的纯粮酒，斟上一杯，色泽金黄，香气四溢。当下食欲大开，一行人直吃得脸色通红，久久不忍离席！

饭毕，天彻底开脸了。贺大姐搬来小桌和几张椅子，摆上水果，幽静的院子立马多了几分生气。场院旁边，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蟾蜍在跳跃，那种节律的动感就像无声舞蹈。惊奇中，友人揭晓了答案，它们在捕食草丛里流窜出来的蚊子。随后，他一指院子正中那块巨石，相传，此乃一只修炼千年蟾蜍精，当年它觊觎山下燕儿湾的燕子，为雷公电母不容，将其击杀，经年的日月光华使其化为石形，成为现在“金蟾戏水”景观。众人闻之，相视一笑。友人脱口而出“山石无言留客悦，夏夜有情逐梦乡”，愿大家今晚好梦。

此时，清朗夜空露出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场院罩在银色晕光中。凉风轻拂，伴随远处小虫低吟浅唱，大家都沉浸在这美妙夜色里。

夜聊，内容丰富多彩。乡风民俗，人生百态，天上人间，精灵古怪，直到有人起了鸡皮疙瘩方才回房休息。

自是一夜好觉。当窗外鸟声传入耳鼓，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阵阵松涛。开门，山风滑过身体，轻柔飘进室内，那些鲜活的负氧离子立刻注满胸腔，须臾，全身清爽，血脉偾张……

三

承接了亿万年日月光华的那块奇石，以猪头形状活灵活现立于悬崖之上。看那架势，颇有点像远古时期祭天仪式。猪头确实太大了，估摸着应该有30吨左右吧？这样的重量却能以一根指头推动，但经历千百年风吹雨打而不倒，又是一奇也！据说，革命战争年代，张体学的游击队与国民党匪军在此遭遇，凭着猪头石天险，把数倍于己的敌人打得大败。张体学撤走后，恼羞成怒的敌军把一腔怨气发泄在猪头石上，十几人持钢钎撬之，想将它推下悬崖。当地百姓视其为神石，苦苦哀劝，匪军不听，结果两人被反弹的钢钎砸伤，方信其奇，灰溜溜地离开。

踩着湿漉漉的沙土路继续上行，不断有惊叹声响起。棺材石、乌龟石、元宝石，一个一个都活灵活现。隐，如龙潜山脊；显，恰凌空飞鹰；动，如兔子蹬腿；静，似虎卧山林。细看，有似金鱼，有如海豚，更有那心肺腰肾诸石俱全，凡石皆有奇形……

四

立峰头北望，山下白莲河水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这个国家级湿地公园正以日新月异姿态变换她那美轮美奂的容颜。星罗棋布的湖中岛屿让人迷恋，不经意，以为是瑶池落入凡间。作家老何，看到今昔对比变化之巨，大发感慨：这好一库干净水，就是淹死在里头也心甘！他的话，引得一阵会心大笑。

如今，两条输水管道正铺向黄冈，想到马上可以畅饮白莲河之甘甜，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制，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缠绵……

转向西北，一座翠绿峰头被当中劈开。一边依然浓荫，另一边则出现了阶梯状巨型摩崖，白晃晃的，耀人眼目。人说，那上面开采的花岗岩出口创汇效益奇好。也有人说这青山绿水间有此一着，实为败笔。望着那整齐而耸入云天的摩崖，久久，久久陷入沉思。想起昨夜望见那天街一样的灯火，倒也觉得她颇有几分残缺的美感。其实啊，人类对大自然的改造，如果带有艺术眼光，是不会失色而会添彩的。比如在那绝壁上石刻，抑或将之打造成新的石窟，最简单也可以弄个攀岩运动场等等，如此种种，也不失为一种亡羊补牢的办法。这个采石场，若干年后，到底是一道伤疤还是一道别具一格的靓丽景观？我想，应该有聪明人赋予她理想的答案吧。

五

与高峰山比肩的将军寨，孑孑傲立于西。两山均为燕儿湾之依靠，目视直线距离不过千米。因何叫作将军寨，说者众矣。似乎与杨四郎联系得更为紧密。两山相同之处都有巉崖怪石，区别却在于一个延缓，一个陡峭。而险峻陡峭者更利于立寨也。

一鼓作气爬上寨顶，四下寻觅，不见想像中的古寨城墙，倒是有座宏伟的道观，名曰清风观。真是应了称谓，人到此处，虽不见风影也不听风声，但感觉清风徐来，清凉无比。

一道姑听说我们寻古迹，立马来了兴致：我带你们去！不等答应，她就拿了根竹篙在前面带路。

她边走边介绍，老观原建此处，规模不大，石头砖瓦房子。后为拓展规模前移，钢筋水泥建筑，因而气势恢宏。

峰头，尽是些随意生成的巨石。它们有的直插，有的横卧，更多像是一刀劈为两半的，在这三面绝壁的山顶上，施展着千年不坠的奇功。与高峰山纵横联合的山脉不同，将军寨只一脉相牵，像是巨人临空伸出的拳头，三方均无高峰阻挡，站在形状各异的石头上，俯瞰罗田、浠水大片河山，那种目收一切的空灵，让人瞬间有了将军得胜还朝般的豪迈。

正中一块条形巨石，浑身褐黑，上面凿有四个深深的方眼，似乎为放置木质或铁质架子。围绕这几个石眼，我们研究了半天。有人说是鼓架，也有人说是航空信号架，似乎都有道理。道姑摇摇头，走到跟前说，这是古时候对那些犯有重罪的人“点天灯”的处所。同行有人否定。道姑说你们看这架子长度宽度，刚好一个人形，古时把人仰面朝天绑在架子上，在肚子上开口灌油插上捻子点亮，直到人身上的油脂烧尽而亡。她那连比带划地讲述，顿时让站在石头上的我们身上一紧一紧的，汗毛似乎都要炸开了。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停了，大家一声不做，赶紧从山顶溜了下来。

行走高峰山和将军寨，感受最深的就是石头。它们既有不同，也多相似。不同的是形状，千奇百怪；相同的是内涵，是依附于石头上的文化。这种文化的内涵就像是大别山人的精神，千千万万的大别山石，如同千千万万的大别山人，他们刚硬、顽强、不屈、甚至默默无闻，经风历雨，无怨无悔！但一旦被人欣赏，发现它的价值所在，立马就会大放光辉，声名远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