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

作者：王荣荣

这甚至不能叫路，是一条在“漫天盖地”的废品中靠着一双脚走出的小道。我跟在晓红和她奶奶身后，经过废品站后七弯八拐地转进了她家。这是一栋两层高的楼房，灰暗的外墙使它看起来“年事已高”。门口站着一位局促不安的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紧张的笑，我知道那是晓红的母亲，她是聋人，不识字，精神也有点问题。跟晓红母亲打过招呼后，我便跟着晓红奶奶进了屋。屋内光线骤暗，一股浓烈的家禽粪便味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屋内有几只鸡鸭跑来跑去。油迹斑斑的圆桌上摆着吃剩的几块腊鱼，凳子缺了一条腿靠在墙边。目光转向旁边的一间卧室，昏黄的灯光下，被子和各季衣物随意堆在一张油漆斑驳的木床上，一个没有门的衣柜里胡乱塞满了东西。我进屋后，奶奶带着歉意地笑，晓红却跑到屋外赶鸡撵鸭。我察觉到她是想避免尴尬，因为她是一个敏感且自尊心极强的孩子。

我随手拿起一张凳子，笑着拉住要去煮蛋的奶奶说：“就在门口拉拉家常，不要准备什么。”奶奶向我说起了晓红的家庭情况：晓红的父亲以前动辄打骂老婆孩子，离家七八年没有音讯；晓红的母亲之前做打扫卫生的工作，由于耳聋和精神问题被辞退，只能在各处打零工；晓红的大姐已经结婚，却整天和丈夫吵架；晓红的二姐还在上学。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涌出了眼泪，直到我说起晓红在学校的表现和进步时，她才破涕为笑。

我对晓红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她性格孤僻、厌学，又极度自卑，常常晚上不睡觉，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发呆。我和班干部花了一个多学期才让她稳定下来。晚自习下课，我偶尔会在操场上碰到她，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在聊天中，我发现这个女孩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理智，她对苦难的看法、对生活的理解，有时让我暗自惊叹。想到我还经常会因为学生不听话而躲在宿舍流泪，她的坚韧真的让我羞愧不已。扪心自问，如果处于她这种境地，我又能做到几分？

寒假结束，开学那天迟迟不见晓红来校，我打电话催了几遍，她说自己期末没考好，而后又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寒假作业没写。想到家访时再三叮嘱她放假好好复习，她却是这样的表现，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严厉地问：“还有多少没写？”她停顿了一下，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我：“一点儿都没动。”震惊之余只有愤怒，我关掉烤火炉，让自己冷静冷静，打算好好“教育”她一番。俯身拔插头时，灼人的热气扑到我脸上，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晓红家那间臭烘烘又阴冷的屋子，想起那只摇摇欲坠的灯泡，想起她单薄的棉衣和裂口的鞋子，想到今年冬天是这么的寒冷、这么的漫长，还有她那张小脸上坚韧倔强的表情。我心里突然就被一种酸酸的东西充满，又酸又胀，语气也变得柔软：“没关系，你先来，作业来了再补也可以，等你来了我还有新年礼物送给你。”

“真的吗？是什么？”

“真的，你来了就知道。”

“老师，那我现在就坐车来学校。”

我常想，到底什么才是做好班主任工作的基础条件？是爱，是责任，是一腔热情，还是过硬的理论知识？在实际工作中、在层出不穷的问题中，我得到了许多回答。而这次，我找到了一个新的答案—对学生的了解。“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深。”何为真？有时看到所谓的真相，并不一定是真的。教师要寻真，发现学生真实的样子、完整的样子。我常跟学生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学会换位思考，而这一次家访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作者单位：祁阳市职业中等专业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