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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风景

作者:李东方

25床新收进来一个病人,看起来有70岁出头了,额头,眼角,长而较深的皱纹向两边伸展开去。她长脸形,两边脸的肉微微下垂,使她的脸略呈长方形的样子。她走进病房时一瘸一拐的。听护士给她打针时核对名字,叫她李学兰。其实她只有68岁。
这病房是进深两间,25床和26床在里间。我住外间靠门靠窗的28床。想不到,我在两年内两次住医院,并且是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科室,同一个病房,同一张床位,床在同一个地方。去年4月份,是因腰疼住院,核磁显示腰间盘突出,医生给做了微创手术。这次又是腰疼,因有无菌性炎症,保守治疗,消炎消肿。
26床和27床都是腰间盘手术后患者。我很少听到26床说话,她总是躺在床上看手机。
李学兰特别爱说话,自从她进了病房后,撩得26床话也多起来,加上一个护工,三个人在里间讲得好热闹。我只听里间李学兰的手机里热闹地播放着什么,她自己则边讲边哈哈大笑。我听她好像是在讲她脑梗自救的事,也被吸引过去,因为我爱人的爸爸前几天也发生轻微的脑梗,所以我赶忙过去说:你再讲一遍,你脑梗什么情况?
她举起手机说,我再给你放一遍。原来手机里讲的是脑梗自救的方法。手机里一边播着,她一边又给我讲开了:'我有一次,半边胳膊手发麻,我就知道不好了,脑梗了。我赶忙找来针扎自己的耳垂,我死劲扎啊,扎好深,它不是那么容易出血的。'她一边说,一边呵呵呵地笑,逗得大家都哈哈哈地笑。李学兰接着说:'我扎老深了,才挤出血来,两边都挤出一滴血,哎,好啦!手不麻了!'她语气轻松幽默,语调高低变换,边说边比划着扎耳垂的动作,一边又呵呵笑。笑完,又接着说:'过了几天,我整个大脑都发麻,我想,坏了,又脑梗了,赶忙又扎两耳垂,挤出血来,结果,又没事了!'
26床病人说:“那你自己扎,还真下得了手!”
“我这是自救啊!救命的事儿,下不去手哪成啊!”
我心想,同是病人,她却那么乐观,开朗,快乐,真让人佩服,我必须得向她学习!
李学兰除了爱说话,还爱听歌。她说她爱跳舞,并找出她录的视频给大家看。“你们猜哪个是我?”大家猜不出,她自得地说:“身材最好的就是我。”说着,指着后排一个穿花上衣的人说:“这个是我。”
我不由偷笑了,很是佩服她的自信和自恋。
我问李学兰是什么病,她说膝关节弯里长有软骨瘤,膝关节疼。她说:“突然一下,就疼了,上医院来看病,医生就说让住院。”
26床的话渐渐多起来,我在外间听她和别人讲,她儿子是哈佛的博士后,儿媳也是哪个外国著名学校的博士。儿子在哈佛任教,今年才35岁,可惜夫妻两人决定不要孩子,可惜了两个好基因。26号的病人说起儿子儿媳,满是自豪。她说她也在美国呆了4年。
我问:“你觉得美国到底怎样?”
她说:“这么说吧,没去过美国的人都骂美国,去过美国生活过的人都想留在美国。”
我问为什么?她说自由,民主。接着又说了美国人怎么怎么友好。邻床的李学兰打断她的话,说:“美国一点都不好,不抗疫,穷人黑人死了那么多人。”
我说,还是看什么阶层,你儿子他们属于上流阶层,还可以,下层的人住街边帐篷的流浪汉,美国地铁里的那些人,也可怜。
26床听了我和李学兰的话,显然有些失落。
打了两天止疼的吊针,李学兰的腿不怎么疼了。她开心得意在病房里瘸着腿,边走边说:“呵呵,我已经不疼了,赚了!”
结果第二天,她去做了影像检查,医生告诉她,她疼的那个膝关节里面,有很多东西:有囊肿,还不只一个。还有半月板破裂,碎骨碴子掉进了关节里面,至少有7个。难怪她的腿是突然疼的。
这一下,这个一直笑着快乐着的人,情绪也有些低落了。她邻床的26床走过来扮个小鬼脸,悄悄说:“25床昨天还挺高兴的,今天医生说膝关节里面有很多东西,她一听,也蔫了。”
26床和27床,术后恢复顺利,出院了。很快,26床住进来一个高龄老人,88岁,据说有点痴呆症。从护工口中得知,这个患者是这个科室的常客,很有些“作”。护工对老人说:“你得听话点,你看,别的护工都不愿意来照顾你。”老人也不作声。这个老人几乎一直躺在床上,连坐都很少坐起来。人老到了这个样子,还病成这样,看起来真是可怜。
有个护工跟李学兰说,让她要求转到外间的27床,因为那个高龄老人不安静。于是,李学兰成了我的邻床。
李学兰做了半月板缝合手术,又从膝弯处取出囊肿和碎骨碴。术后,她请了护工照顾她。夜里,她疼,一会儿又要“拉屎拉尿”,都是在床上用便盆接着。那一晚,我几乎没睡着。
第二天,护士让李学兰把腿抬高,用个东西给她垫起脚,她疼得大声惨叫一声,直喊:我的腿好像要折了,就像老虎櫈一样啊!
我的睡眠很差, 觉不睡好特别难受。偏偏李学兰精神很好,她不停地和别人打微信电话,一遍遍地跟别人讲她的病情,讲她手术的情况,讲她如何地疼,如何的抬高腿,像腿折了样。她大声说:“疼得就像生孩子似的,不知道生多少孩子了。”她跟不同的人讲着同样的话,而且声音很大,实在让我受不了。虽然弄得我不得安神,但她却说睡马上就能鼾声大作,像扯风箱似的,阵候很大。正当我为她的憨声感到不适时,她却又醒来了。然后就喊护工:“我要拉屎。”
我是第一次听人把大便叫着“拉屎”。但她一直这么说。她吃得很多,每次送餐,我只能吃下四分之一,她却能全吃完。然后又是吃苹果,又是喝牛奶。过不多久,她就又要“拉屎”,一天至少拉四次屎。幸亏护工服务态度好。我说,你怎么那么能拉,一天能拉那么多次?她说,我在家也一天拉几次。护工说:她吃太多了,吃得多,拉的就多。李学兰呵呵地笑了:“我不多吃不行啊,多吃,伤口才能长啊!”
“那也得要胃装得下,消化得了啊!”
“我在家也一样,吃得多。”
李学兰不仅拉屎拉尿次数多,屁也特别特别多,隔一小会,她就会放个响屁。对此,她毫不在意,屁放得坦坦荡荡,自自然然,响响亮亮。每当她放个响屁时,我就下意识地觉得病房有臭味。
李学兰做手术的第二天晚上,里间那个88岁的老太太特别不安静,她大声地说着什么,不停地说,弄得我们没法入睡。我问李学兰:“她说些什么?”
李学兰说:“她让护工走,烦护工。这人真不让人待见。”
但我觉得,老人应该是痴呆症发作了。
自从李学兰从25床转到外面后,又进来个新病人,看样子也是60多岁。她非常安静,面对邻床88岁老太太的闹,和在床上吃喝拉撒,她都安安静静的。查房时我听大夫说,她要换人工膝盖。我吓一跳,那手术不小啊!
我问她:“换膝关节手术需要多少钱?”她微笑着,轻声说:“不知道。”
李学兰术后两天,肿消退了些,疼也稍好点。她拿着手机,大声地播放着流行歌曲,口中一边大声地跟着唱,她躺在床上,四肢和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但她有时也沉郁,对着手机,不知和谁说话:“他真不叫个东西,我住院第二天,他就出去和人打麻将去了,有这样的吗?他一年就交给我一万多块钱,我都记着账呢!家里都靠我!”
她说完就罢了也好,她还回过头自己听一遍。然后还经常回放,自己听了一遍又一遍。我问,你这是跟谁说啊!
她说:“跟我儿子说。”
聊起来才知道,她其实也不容易,儿子离婚了,孩子跟着前妻,李学兰夫妻俩每月给孙子2000元生活费。说到前儿媳,她说离婚分家产时,房子归了儿子。儿媳非逼着他们拿出一笔钱立即给她。他们只好东家借几万,西家借几万,这么凑齐了給儿媳的钱。儿子现在在云南开了一个旅游方面的什么店,遇到疫情,肯定也没生意。想想真是不容易。
25号床病人做了换膝盖手术,没听她哼一声。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她始终安安静静的。术后她只请了一两天护工。就自己照顾自已了。有一天,我听里面房子凳子老响。我进去问她在干什么。原来,她是扶着凳子走路,怕凳子太响,影响到别人,她把凳子四个脚上都绑上了软纸。真是个可敬可爱的老人。有一次,我看她两腋下支着拐,还让我帮她取下墙上挂着的口罩,我问她要干嘛?她说去找医生。我说,那我帮你去叫。她迟疑了一下,就说:“好吧!谢谢!”
我去帮她叫来医生,原来,她是要求出院。医生认为她术后才几天,应该多打几天消炎针,但她坚持要出院,说回家在附近诊所打针也行。我想,主要还是因为钱的事。
那天,别的病房突然传来哭声,是那种嚎哭。原来,有个病房的一个老太太去世了。我说:“怎么骨科还会死人?不应该啊!”护士说,她有糖尿病,死于多个器官衰竭。我说,那应该转科啊!
护士说:“她的四个女儿就是不同意她转科,死活不同意她进Icu病房,坚决不签字。就这样,老人死了。”
大家都一阵唏嘘。
李学兰运气不太好,她膝弯处感染了,难怪肿得厉害。医生每天要来给她清洗伤口,上消炎药。她的伤口是外面小,里面大,里面都化脓了。每当医生来给她清创换药时,她一声都不吭。事后她说,我疼也忍着,紧紧抓住床沿,就是不出声。我要是一喊,医生不敢下手给我弄,怎么办?吃亏的还我。
李学兰本来已辞去护工几天了,但感染后,医生不让她下床,她又请了两天护工。她每天都和她丈夫通视频,一会儿让丈夫给她送水果,一会儿送衣服袜子。丈夫在那边举着一条秋裤问:“是这条吗?”李学兰不耐烦地说:“哎呀,不是!我说的是那条粉红色的秋裤,这条是粉红色吗?”
感染后请了两天护工后,李学兰又辞去了护工。我说:“你能下床了吗?”
“ 不能。”她说。
“那你大小便怎么办?”
她说,我便盆上套个塑料袋,拉完系紧,放在垃圾桶里。我说,那不臭吗?
她说,我系紧。我少喝点水,尿就少一点。
过一会儿,听她和丈夫通视频,丈夫说:“哎呀,钱算什么呀!人才是重要的啊!别舍不得钱。”李学兰说:“那你明天先给我送2000块来吧!”
听到李学兰丈夫的话,我很感慨,甚至很感动。其实,李学兰的丈夫的服务态度很好,让他送什么就送什么,从没怨言。
听了丈夫的话,李学兰又决定请护工了。李学兰喜欢跟人语音留言,留完言,她会马上又听一遍,同样的话,也让我至少听两遍。她经常听一段视频,讲的是心脏为什么不会得癌,就是因为心脏会分泌一种肽,人在快乐的时候,就会分泌很多这种肽。于是,李学兰经常开着手机听歌,并且会大声地跟着唱歌。我听得很心烦意乱,于是跟她说:“你声音开小点,太吵人了,要睡觉了。你也要睡好觉,不然伤口长不好。”她这才关上了音乐。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在我快出院的前一天晚上,25号床又进来一个60多岁的新病人,这又是一个话特别多的女人,逮着谁就跟谁说话,絮絮叨叨,尽是些别人不感兴趣的话,好在她声音比较轻柔。
我出院了。但医院是铁打的营盘,你方出院她又来,不断地有新病人。病房,也是个小社会,在这里,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犹如看一个万花筒。
写于2022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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