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荣
“我会死吗?”她问自己。
高烧、咳血,浑身酸痛,手抖腿软,该有的症状全都有了,最后干脆站不起来了。在家吃了布洛芬,以为会退烧,能挺过去,可是挨了四天,情况愈加严峻,向未知的方向快速发展。
她自信自己的身体还可以,她是健身人,平常跑10公里就像玩儿似的。可此刻,她怕了,死亡的恐惧如浓雾笼罩着她。她想不通,爷爷92岁,阳了两天就好了,到她这儿怎么就不行了?
朋友赶来救她,见面就说:“健身人,健(见)你个鬼,战斗力也忒拉胯了,赶快去医院!”朋友把她送到医院,发热门诊前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街上。好几家医院都是如此。最后,她去了郊区的一家私人小诊所。
那一刻,她对自己说:“要能活下去该多好,有很多事还没做,有很多漂亮衣服还没穿,有很多景区还没去观光旅游,若有劫后余生,我定要好好规划,赶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一个精彩的半辈子。”
吊水一滴一滴缓慢地流进身体,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朋友给我讲述她的经历时,我碰巧在读一本叫《鼠疫》的书。在新冠疫情这个大背景下读这本书,似乎更有代入感。《鼠疫》是法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尔贝·加缪的长篇小说,故事里各种人物经历生死的场面震撼人心,其中有几个人物更是令人十分难忘。
里厄是阿赫兰城里的一名大夫。四月里,他第一个发现城里大街小巷悄悄出现了无数的死老鼠。作为医生,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他送生病的妻子去城外的疗养院疗养,在火车站临别时,心里五味杂陈。他们约好,过段日子他就去疗养院照顾她。
可是几天后,阿赫兰封城了。鼠疫在城内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人类的身体,成群的人无差别地相继死去,整个城市的上空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里厄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组织抗疫队,把染病的人隔离开来。
每日都有大量的人死亡,阿赫兰很快变成了一座死城。
就这样过了快一年,人们几近绝望,鼠疫却神奇地消停下来,感染者慢慢地减少,城门即将解封,人们终于看到了曙光。
可就在这时,里厄的好友塔鲁却染上了鼠疫,出现了最严重的症状。他们一起并肩作战长达一年多,如今他只能看着朋友被死神带走,却无能为力。里厄心如刀绞,任泪水迷失双眼。
塔鲁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我输了……”
人生是一场输赢的较量吗?
刚送走塔鲁,里厄就接到了妻子离世的噩耗。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此刻他竟异样地平静,出神地看着窗外海港壮丽的晨景。他想,我又赢在了哪里?
在生死赌博中,“赢了”意味着存活下来,意味着经历和记忆。还有其他的吗?
朗贝尔是一名记者,正准备出城,却因鼠疫出不去了。在这里他没有亲人,他的妻子因为和他吵架也赌气离开了他。他疯了似的,迫切想要逃离出去,去找他亲爱的妻子。
几个月后,出城的关节终于打通了,可是他却不想出去了。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和抗争,看到了太多的人需要帮助,也看到了抗疫志愿者冒死忙碌的身影,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决定留下来,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幸运的是,他没有染上鼠疫,顺利地迎来了城门大开。当日思夜想的妻子扑到他的怀里时,他伸出双臂搂紧了她,把她的头紧紧贴在胸前,听任自己热泪奔流,却不知道是因为眼下的幸福,还是压抑太久的痛苦。
分离,团聚,爱,刻骨铭心,不经意间,朗贝尔在短短一年里全经历了。
格朗则是个公务员,也是一名文学爱好者和抗疫志愿者。他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想写一部爱情小说。他写完了第一段,之后就不停地润色,修改了无数遍,沉迷于莫名又美妙的感觉里,结果他的小说一直停在这一段。
接着他染上了鼠疫,发高烧,呼吸困难,痛苦得无法自拔。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请里厄大夫把他放在抽屉里的手稿取出来,读给他听。之后,他绝望而又恋恋不舍地让里厄把手稿扔进炉火里。
稿纸开始燃烧,房间顿时明亮起来,一股短暂的热气给屋里增添了暖意。格朗流着泪,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晨,格朗发现自己活了下来。他兴奋地对里厄说:“昨天我错了,不过我要重起炉灶,我要把小说写完。”戏剧性的变化,让格朗体验了生死,并重新找回了梦想。
当苦难来临,人内心承受的冲击一定是巨大的。人生的意义,说到底,是对心灵深处韧性和美好的一种探索。
里厄、朗贝尔、格朗……这许许多多经历过疫情的幸存者,挣扎着,抗争着,跟死亡较着劲,他们有失去,有痛苦,但最终都找到了自身的价值,找回了自我。
人一辈子就是一个探索的过程,谁也无法预测前面的路况。经历了,你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正如我的那位朋友,她与新冠撞了个满怀,在濒死之际,那个小诊所救了她的命,她也因此找到了下半辈子最想过的生活。
作者说,也许有一天,鼠疫会再度唤醒它的鼠群,让它们葬身于某座幸福的城市,使人们再罹祸患,重新吸取教训。
生活从来不会尽如人意,新冠疫情结束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瘟疫袭来?那时的人们是否会有更好的方式去面对?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困境中的奋起和抗争最有意义,内心的严冬终究阻挡不了春光来临。
眼下最重要的,是用心、有爱、执着地生活着。
(作者系本刊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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