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白鹭

作者：刘峰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一只只白鹭又翩翩飞回来了。

白鹭，是一种俊俏的鸟儿，白雪公主一般美丽，一如林风眠画笔下的仕女。这是一种乡间常见的鸟儿，一条小溪，一块秧田，一片草滩，甚至水牛的背部、田间的稻草人身上，皆可以发现它们的身影。

故园西畴，有一片白鹭的栖居地。胭脂色的晨曦下，或橘黄色的夕照里，一只只白鹭散落在树丛间，流线型的优美身影，仿佛一坨坨早春的嫩雪，恰似一团团挂在树梢的飞絮。总有几只白鹭，悠然地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放哨，气定神闲中略带几分机警，它们踩着树枝一上一下，仿佛踩弹簧似的，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它们几眼。

风起时，一只只白鹭会像孔雀开屏一样，不停地抖动蓑毛，是那么的洁白，是那么的轻盈，又是那么的浪漫，仿佛风中的芦花，宛如仙女的霓裳，恰似新娘的婚纱，有一种令人沉醉的美，给人无限遐思。

它们，也像农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广袤田野，白鹭点缀其间，或憩或飞，动静之间，给春天平添了一抹生趣、一丝鲜活、一缕韵致。有时，见农人在犁田，白鹭们从附近飞来，仿佛一瓣瓣栀子花飘落在田中。它们在翻耕过的新鲜泥土里寻找小鱼、小虾、泥鳅，恰似一幅水墨画里不经意的留白。

这是一种十分洁净的鸟儿，喜欢在浅水处活动。常常在溪边，邂逅一两只白鹭，鹭儿一边散步，一边觅食，宛如小小的白云在移动，影子倒映绿水，显得格外的洁白、恬静、柔美。

我眼前的这一只，正娴静地迈着一双纤细的腿儿，黑水晶一般的眼睛凝视着水面，当发现食物，飞快地将长长的喙伸入水里，衔起一粒青螺，或一只小虾，水面霎时绽开一朵褐黄色的小花，漾开一圈圈细细的涟漪。它走走停停，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让我感觉自己纯属多余。

白鹭，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有一次，雨霁天晴，我路过一处小潭，发现一股飞泉下面，伫立着一只白鹭。它似乎才成年，纤巧玲珑，浑身雪白。它站在一块赭红色的石头上，一动也不动，仿佛这块大石头孕育出来的白玉。由于刚下过雨，水流湍急，不时有鱼儿跃起。也许，它正在学着觅食，紧张中带着一丝兴奋。冷不防，一股激流飞下，“哗”的一声坠在潭面，水花溅在石头上，惊得鹭儿一下子拍翅而起。

然而，仅仅一会儿，聪慧的它很快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只见它绕着碧潭的上空飞翔一圈后，又缓缓落了下来，仍站在那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复归于禅定状态。此情景，使人想起王维的一句诗，“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感觉这只白鹭好可爱。

白鹭飞行时，于蓝莹莹的天空衬托下，身姿十分优美。只见它的颈子弓成“S”形，一对纤腿朝后并拢，笔直而伸，微微上翘，宛如一对挠钩，一如飘逸的汉隶；它飞得是那么安静，一对翅膀一上一下，舒舒缓缓，轻轻柔柔，显得从容不迫。特别是当它贴着清溪或水田飞翔时，宛如凌波仙子，映在水里的影子也随之静静移动，有一种梦幻般的美，使人想起曹植笔下的洛神。

此时的山野，正在悄悄地纺织一幅无边的锦缎。秧苗青绿绿，正在发育；油菜绿油油，正在结荚；紫白的蚕豆花、粉红的豌豆花，正在吐蕊。白鹭飞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幅画，曲曲折折的田塍，为它们镶嵌了一副精美的相框。

最难忘的，是走出乡关之前的那一段时光，农忙的那些日子，每到晌午收工时分，身心疲惫的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湖滩的草地上。当最后一位农人扛着犁耙，驱赶一头老水牛，带着他的那一条黄犬，向村庄走去时，田野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了。

一切静止得如同一幅定格的电影画面。正在这时，从远方飞来两三只白鹭，它们缓缓地低飞着，在碧水蓝天紫烟里，飞得那么安静，那么灵动，那么优美，让人的心也变得轻盈起来。

山空湖静中，它们自由自在的身影，一下子激起了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渴望飞翔，飞出乡关。

近年来，异乡生活的我，于无数个梦乡深处，在水香、花香、草香里，总会出现这几只白鹭的身影，它们仍在故园的湖面飞呀飞，仿佛一种缘分，忠贞不渝。

“白鹭儿，最高格。毛衣新成雪不敌，众禽喧呼独凝寂。”最喜欢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那首《白鹭儿》，春天有诗情，白鹭有画意，它是春天的使者，美的化身！

随着春天渐行渐远，夏日姗姗而来。“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那里绿的愈绿、白的愈白，一幅多么清新、唯美、迷人的画面！仿佛，一只只白鹭从唐诗里飞出，飞向宋词，飞向元曲，从古飞到今，给庄稼以点缀，给农人以陪伴，予游子以慰藉。

多么期待，当我有一天返回故园时，依然能见到白鹭美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