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房子

作者：王太生

中年人居住的房子，更似一条船。虽看似处于静止的状态，却有如水般的思绪在扑打流动。

一间房子，人居其中，该如何赋予它飘逸的情韵，让它移动、游弋呢？那就把房子造成一条船吧。想象它会动起来，如果有风，它能疾驶，使岸和树木后退，且渐行渐远。人生的大风大浪，也许会将它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人生之旅，从乘坐一条慢船开始。船，缓缓行来，异乡风景如一幅油画，徐徐打开。房子往往是固定的，只有船，才能左右摇晃，漂浮在水面上。把房子想象成一条船，便是潜意识里，拥有漂泊的情怀。

在郑板桥的故乡，曾遇到这样一条船，泊在时光里，四周是一片斑驳的树影。这便是“李园船厅”，房子被设计成一条船的形状，时空深处，一根无形的绳索，把它“拴”在一棵百年广玉兰树上。四周回廊如同甲板，最明显的地方无疑是栈桥，像一块跳板，让房子与整座园子相连。不知主人去哪里了，更不知这条独特的船，究竟何时可以解缆启航。

把房子想象成一条船，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时，主人坐在室内气定神闲，就有清风明月入舷窗。那一扇扇方格木窗上，点染着紫藤、桂花，展现出枝头花影的淡淡写意。

江南园林多船厅，主人胸有丘壑，也有无法释怀的情结。

苏州畅园，进深不大，殊不知，咫尺天地间，却藏了一条船。这是姑苏城里老巷深处玲珑的迷你小园之一。园子中间凿池，四周绕以厅堂、亭廊、假山，古朴雅致。曲廊通船厅，这条船，侧舷临水，是泊舟归岸的情态。人在厅中，恍若有水光波影，粼粼映舷窗。清风徐来，水波微兴。“花如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此情此景，流露出园主人散淡、隐逸的心境。

松江醉白池，沪上古园林之一，明代书画家董其昌觞咏之所。园内建有四面厅、疑舫等。疑舫，就是看似一条船，等待着主人撑篙远行。这座似屋非屋、似船非船的明代建筑，舱门呈八角形，前为书房，后作卧室。南北有窗，南窗外有小天井，叶状洞门与外相通；北窗临水，似有汩汩水声。或许主人虽悠闲地坐在船厅，却是身未动、心已远了。

扬州何园有座楠木厅，主人心中也有船的意象。客人来访，岸上唱和寒暄，再搭船板，主人早已在宽敞的大厅里迎候，沏好碧绿的蜀冈茶，相扶落座。

到古城走访老园子，空阶庭院，鸟声寂寂，中间一行甬道，如块石铺就的跳板，引人入胜。两旁空地以青瓦和鹅卵石铺就，显得波光粼粼。门厅上一副楹联：“月作主人梅作客，花为四壁船为家。”主人早已赴沪上，空留一院寂静。

厅堂与屋舍，如船静泊，似静非静、似动非动，欲停未停、欲行未行，暗藏着主人隐秘的心思。

水的流意，常常使人神思千里。居船上，或坐或卧，或读或饮，舟摇水晃，水汽空蒙，这样的房子，特别适合中年人。年轻时的激情犹存，又有渐稳的持重。虽说行动受到羁绊，梦想却未泯灭。这也算是一种人生味道吧。

年轻时寻访古宅，多是走马观花，反倒疏漏了那些曾居于此的隔代故人。这种观瞻如粗略品茶，并未尝出其中的真味道。

漂泊的房子，更像一个人的梦，属于身体的归宿，灵魂却始终在流浪。船的全部意义，是负重、远行。在花意喧闹的园子里，停泊着一条船。主人沉浸其间，希冀着撑篙离岸、升帆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