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学生们

作者：周嘉礼

神奇发达的网络，令我和失联了三十多年的弟子们终于联系上了。

上世纪70年代初期，67届高中生的我，从农村选调到包头五七师范学校学习。经过两年培训，走上了教师岗位。

我在包头第八中学教了近二十年的书并担任了几届班主任工作。

有一届学生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从初一带到初三毕业。受当时大环境影响，班里除了七八个学生一心一意想上高中考大学之外，绝大多数学生的想法都是拿个初中毕业证，然后找个工作上班。家长们的想法也是如此。班里有一批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令家长和老师很是头疼。每次家长座谈会结束后，这些孩子的家长都会自动留下来，围着我说：“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了，您咋打咋骂都没关系，能混毕业就行了。”“我常年在外工作，他妈管不了。他也就还听您的话。”

当地管调皮捣蛋的孩子有个词叫“灰猴儿”，这个班里的“灰猴儿”可有六七个呢！他们不好好完成作业，给同学乱起外号。遇到性格好的任课老师，课堂上他们就随意传纸条，故意乱接老师话茬儿。若是遇到厉害点的任课老师，他们就老老实实。他们不喜欢学英语，就想办法捉弄英语老师。一次，两个“灰猴儿”考试不及格，要报复英语老师——上课预备铃声响后，大家都安静地等待老师来上课。这俩“灰猴儿”把教室门打开一道缝，门上再放一把笤帚。老师一推门，笤帚掉下来差点砸到老师的头……我问“谁干的好事？”都不吱声。其实我一看表情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好汉做事好汉当，还是自己老老实实走出来！”我一边提高了声音一边紧盯住那两个“灰猴儿”。片刻，俩“灰猴儿”慢慢站起身跟着我走进了办公室。

“灰猴儿”的淘气真让我操心，但他们的最可爱之处是热爱劳动，愿意为班集体为同学们服务。那时我们初中部的教室都在平房。每年冬季学校给每个教室配备两个火炉取暖。一般都是全班同学轮流值日，大冬天一早提前到校负责把火炉生好火。在我们班，几个“灰猴儿”主动承担任务，把生火炉的事承包了。

包头的冬季气温有时低到零下十几度甚至零下二十来度，寒风凛冽，冰天雪地，谁不愿意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多躺会儿呢？可我们班的几个“灰猴儿”，早上五点半就相约从各自家里走出来，他们分好工，有人负责拿铁锹到学校大锅炉房的锅炉里铲出几块红彤彤的煤块，有人负责砸煤块，另有俩人提着大铁壶到锅炉房去打开水。待同学们走进教室，屋里已经温暖如春了，于是把自己带的早点，窝头、馍、焙子等放在炉盘上，负责前后各一个炉子的“灰猴儿”还热心地帮助翻烤。七点钟早读开始，到七点半早读结束，大家纷纷取回烤得热乎乎的早点。此时负责打开水的两个“灰猴儿”又忙乎起来了，提着大铁壶沿着课桌“走街串巷”为同学们倒热水。此时是全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灰猴儿”们最开心的时刻。

男孩子都喜欢踢足球，每周六下午第一节自习课后是全校大扫除时间。下课铃一响，男生就抱着足球冲出教室去抢占足球场。这可苦了轮值做扫除的一些男生。我就和班里的女生商量，“以后每周六的大扫除由女生承包吧！”女生们都表示赞成。我把这一决定在全班宣布的时候，男生们高兴得欢呼起来。

离开学校很多年了。感谢网络让我和学生们又联系上了。2017年重阳节，我们回到了包头。在被称作城市草原的赛汗塔拉森林公园的一座最大的蒙古包里，学生们为我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会。师生相聚，当年青春洋溢的我已经满脸皱纹，两鬓斑白。握住学生们的手，望着眼前既生疏又熟悉的中年人的面孔，脑海里渐渐还原了他们学生时模样，并顺口报出他们的名字……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家拍照，合影留念。学生们听了我离开包头到南京工作，退休后又回到北京的经历，欢笑中为我庆贺。一个当年的“灰猴儿”举杯来到我面前，“周老师，敬您一杯！”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可没少让您操心。那时真是无知。”接着他大声建议：“当年的灰猴儿们过来！咱们和周老师合个影。”大家纷纷鼓掌，笑着、喊着不断。立刻，走出了三个面带笑容的学生，还有两个故意蹲下的也被大家揪了出来。于是我和当年的六个“灰猴儿”合了影。女生们也全体起立，集体向“灰猴儿”们敬酒：“感谢你们初中三年大冬天对我们的照顾！”

当学生代表将蓝色的哈达献给他们的老师，心潮澎湃的我不禁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