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敏
听女儿说，前面小区新开了一家大型水果店，里面的水果新鲜且价廉，每天有好多人在排队，生意好着呢！
黄昏散步的时候，我特意绕了个弯儿，找到那家新开的水果店。水果店三开间的门面，店里的陈设简约、齐整，清清爽爽。琳琅满目的水果摆在一层一层的木架上，点缀了几片淌着水珠的嫩绿叶子，更容易让人用感官捕捉新鲜水灵。
我看着绯红的苹果，金黄的香蕉，赤紫的葡萄，还有杏儿、枇杷、荔枝、西瓜、榴莲等各式时令佳品，再看标注的价格，心里默默地比较，觉得确实比别的店要优惠许多，就欣然选了葡萄和荔枝，排进长长的付款队伍。收银的是个40多岁的女人，瘦削的脸庞，坚挺的鼻梁，一朵发夹恰到好处夹着脑后乌黑的长发，紫色的花蕾在黑发上舒展，异常美丽。似曾相识的女人，我又仔细看了看，咦！那不是菊豆吗？
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初识菊豆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是个初冬的夜晚，我和朋友在商场闲逛后出来，顿觉寒风扑面，只见街道上的落叶，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满地打旋。借着昏黄迷离的灯光，我的脑海里划过一丝惆怅与凄凉。就像烧热的烙铁遇到了凉水，身上的热气“滋”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好冷啊，我赶紧裹紧了衣服，低头快步向公交车站走。突然，转角的暗影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嗓音：橙子、橙子，又香又甜的橙子，快来买啦！循声望去，一个女子缩在装水果的三轮车旁，见我们走近，急急唤客。灯影中的女子边喊边巴巴地朝我们张望，寒风中颤抖的，除了嗓音，似乎还有单薄的身躯。我想，这么冷的天，推个三轮车，躲避在街市的弄堂暗蔽处，裹挟在骤降的寒冷里，那是怎样的一种等待？我心念一动，便转身向她走去。三轮车里，橙子不多了，二十多个码成一小堆儿。大小不一，是白天挑剩的。女子看我和朋友折回来，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欢喜，连声问：“你们这么晚了才回家，冷的吧？”冷，确实冷。商场里热乎，可从温室里一走入寒夜，方感觉秋装好单薄，风吹透了衣服，吹进了躯体。但一直倚在这风口处的她，却还关心我们冷不冷，传递过来小小的暖意。
不忍多看她蜷缩在寒风里的样子，我决定不再挑拣，“我全买了。”她听了连忙帮我装好橙子，朦胧的灯光下看到她满脸洋溢着开心的笑，连声说着“谢谢啊，谢谢。”我付钱，她把钱装在腰前的小包里，又说着“谢谢啊，谢谢”，沙哑的声音里，明显含着笑。
又一天我下班回家，从商场背面的街巷走过。那里有好几处水果摊，橙子、香蕉什么的，在阳光下很光鲜，很惹眼。有个女子守一果摊，背上还背着个孩子。孩子不停伸出小手，见人就“咿咿呀呀”，非常的可爱。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让那女子误会了。她热情招呼我：“买橙子呀，新鲜的橙子，很甜呢。”沙哑的声音中含着笑。我心头一动，又仔细地端详，真是她。那夜灯光暗淡，印象不明显，这会儿看清了：挺年轻的一人儿，皮肤微黑，个子高挑，鼻梁挺拔。说话时，眼睛眯成了月牙，含了浅浅的笑。不同的是，今天卖的橙子比那晚多，黄澄澄，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最显眼的是，背上多了一个孩子。孩子估计才几个月大，用一条旧围巾裹在她背上。孩子小脸红扑扑的，见人来，黑亮的眼睛就跟过去，“咿咿呀呀”，鼻子里还不时吹出个鼻涕泡，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的。
我边挑橙子，边和她聊起来。她说她叫菊豆，是和丈夫一起从苏北来的，丈夫做着摩托载客的生意。他们从苏北来的时候，身上就带了五百元，租了个车库，置了些生活必需品，钱就花光了。靠丈夫一人赚钱不够花销，于是自己边带孩子边摆个水果摊挣钱贴补家用。女人说着，又咧嘴灿烂地笑了，生活困难的阴影似乎遮蔽不住心头的阳光。这个坚强而温暖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起早贪黑做生意，真是不容易。之后我每天下班后尽量光顾她的水果摊，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我也觉得心情灿烂。一来二去，混得熟了，我把孩子的旧毛衣、羽绒服送给她，菊豆竟拉着我的手哭了；后来，我又送了她一些自己穿过的六、七成新的衣服。她千恩万谢的，却让我很不好意思，我是由衷佩服她的。
后来，我买了新房，搬了家，下班时无法经过菊豆的水果摊了，只能时不时地想起她。终于有一次，我特意绕道跑去找她，可是菊豆的水果摊竟然不在了，问旁边摊位的人，说是回老家了。后来，随着城市的环境整治，那一带的水果摊全部没有了，我和菊豆彻底失去了联系……不曾想，现在她又惊艳地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原文首发于《青春》（文学之都版）2023年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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